第145章 最後(1 / 2)

吾皇 山中君 9201 字 4個月前

一隻精致的螺鈿小金瓶從薑雍容的袖子裡滑出來, 滾落到薑原腳邊。

薑原拾起小瓶,在鼻前輕輕一嗅。

“螢道長給我的毒藥,無色無味。”細密的疼痛從臟腑間開始蔓延, 像是有無數的小蟲子在噬啃著血肉,薑雍容的額角沁出冷汗,聲音卻很輕鬆,“方才夜梟查驗的時候,我還有點擔心,現在看來道長果然沒有騙我,當真沒有任何人可以查覺。”

“阿容, 你可能還不知道,暗衛是世上最擅長於用毒的人。如果說有什麼毒連夜梟都驗不出來,那隻有一個可能——這毒是假的。所以你就彆裝了。”

薑原將小金瓶擱在桌上, “你想用這招乾什麼?你已經嫁進了皇宮,難道還要向我求什麼自由?”

薑雍容低低地笑了:“……我要的從來就不是自由。之所以跟你開條件,隻不過是為了讓你相信我。”

薑原的神情微微一動:“阿容,你想做什麼?”

“好奇怪啊父親,這是你第一次這樣問我。”薑雍容道,“從前不管我做什麼,你根本不用問, 一眼就知道。”

薑原皺眉:“莫要胡鬨。今天是你與陛下的大婚之夜,不管你做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

薑雍容看著他:“父親, 怎麼不說了?”

薑雍的眉頭皺得更緊, 寒氣布滿雙眼, 喝令:“夜梟!”

薑雍容微笑:“唔, 看來父親也開始疼了。”

夜梟現身, 手搭上薑原的脈門, 臉色立刻大變:“家主大人,屬下該死,屬下失察,確實有毒!”

薑原咬牙:“去看看她。”

薑雍容任由夜梟搭住脈門,夜梟診了片刻,向薑原點頭。

“嘩啦”一聲,幾上的茶壺茶杯全被薑原摔到了地上,薑原暴怒:“薑雍容!為了給我下毒,你竟然不惜自己喝下毒藥!”

清雅矜貴的家主大人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怒氣和疼痛讓他的麵容扭曲,看上去有幾分猙獰。

薑雍容忽然想起從前的歲月,那時候他隻要以輕皺一下眉頭,她就會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讓他不滿意。

現在他如此狂怒,她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她道:“以父親的精明,我若不喝,父親怎麼會喝?”

“大小姐,快把解藥交出來。”夜梟沉聲道,“此藥極為特異,再耽誤下去,你和家主大人都有性命之憂。”

薑雍容看著薑原,眸子沉靜安詳:“我有條件。”

薑原咬牙:“說!”

“請父親將家主之位傳給二哥。”

“你賭上性命,就是為了給你二哥奪權?”薑原頓住了,眼神有些陰鬱,“他是我唯一的兒子,這家主之位本來就是要傳給他的,你到底想乾什麼?!”

薑雍容看著父親的眼睛,劇痛已經擴散至全身,而她的聲音依然從容鎮定,“我要薑家的生意並入國庫,要薑家裁撤府兵,要薑家約束門生,還要……”她看了夜梟一眼,“取締暗衛。”

薑原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瘋子:“你想毀了薑家?!”

“人身上若是生了毒瘡,想要醫治它,大夫會用刀割,用火燒,用水燙。薑家已經是大央的毒瘡,若要保住大央,就必須割除薑家過於龐大的勢力。父親請放心,隻要能做到這幾條,薑家依然是世襲親王,子子孫孫永享爵祿,風家的人絕不會再與薑家為難。”

“你拔了虎牙,剁了虎爪,然後再說彆人不會為難薑家?”薑原的額上也疼出了冷汗,眼中滿是憤怒,“薑雍容,我怎麼會教出你這種混賬女兒?!風家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

薑雍容搖頭,輕聲道:“父親,也許你永遠不會明白,我不是為了風家,我是為了天下的百姓。您從前教我的,我要做最賢良的皇後,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要讓他們免得流離,免得饑寒,要讓他們太平安樂。”

“說謊!”薑原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你就是為了風家!看來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要做風家最賢良的皇後,所以就把整個薑家賣給風家!”

薑雍容沒有掙紮,目光靜靜地望著薑原,他的臉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

燭光照出他眼角的細紋,薑雍容恍惚地發現即便保養得再好,父親也在老去了。

所以明明是她先喝下毒藥,但他比她更難扛得住。

“把解藥交出來!”薑原一字一字地道,“否則我這就讓人把你關心的那些人全殺了,一個也不會放過!”

“你可以。”薑雍容輕聲道,“隻是時間來不及了,在暗衛殺死他們之前,你和我會先死在這裡。”

薑原怒吼:“你當真不要命了麼?!”

薑雍容輕輕地、輕輕地笑了一下:“這條命,我早就不想要了。”

如果她死在了北疆都護府,如果她死在了清涼殿的池塘中,如果她死在了坤良宮的白綾上……或者乾脆一點,死在了第一次大婚的當夜,後麵那些所有所有的苦都不用受了。

或者,乾脆不要出生……直接回到過去,托夢給那個在曲江邊煮茶的女孩子,告訴她,有一個名叫“薑原”的人會來娶她,但她一定一定,不要答應。

“父親,你認輸吧。”薑雍容的喉嚨被扼住,呼吸微微有點困難,但這點困難跟身上的劇痛比起來,壓根兒不算什麼,她慢慢地道,“這裡是皇宮,你的府兵進不來,你的身邊隻有夜梟。這場大婚是為你而舉行的,隻有如此,我才有這個機會,將你從你的心腹和重重保護中間引到這裡來。”

薑原死死地盯著她,驀地,鬆開了手。

“你不要太天真,就算是你二哥坐上了家主之位,你以為他就能掌控薑家,做到你說的那些?”薑原咬牙,“薑家的人太多,勢力太大,有時候根本不是我們駕馭薑家,而是薑家在駕馭我們。你的那些叔伯豈是好惹的?若阿城真按你說的去做,隻會被其他人拆吃入腹,骨頭都不剩!”

“所以這就需要您的命令。隻要有你的親筆信,理叔他們一定聽從二哥的命令。”

“若是他們不肯聽呢?!若是他們帶著府兵造你二哥的反呢?!”在問出這兩句話之後,薑原看到薑雍容臉上有了一絲奇異的笑意,那比笑意太眼熟,他愣了愣才想起,那是他自己常在鏡中看到的笑意。

當他覺得彆人問了很愚蠢的問題時,他便是這樣笑的。

“穆騰帶著北疆的天虎軍進京了,半數已經扮成羽林衛入城,另外半數駐紮在西山。”薑雍容道,“穆騰的戰力您應該很清楚吧?而且天虎軍中還有收編的北狄騎兵,薑家的府兵再精銳,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薑原定定地看著她,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一個永遠都比敵人多想一步、永遠算無遺策的自己。

“這就是你兩次裝病,拖延婚期的原因?”他問。

薑雍容道:“是。”

室內陷入了寂靜,隻有毒藥發作的劇痛在兩人的身體裡無聲洶湧,像兩條毒蛇瘋狂噬咬著他們的肺腑。

兩個人承受著一模一樣的痛楚,神情卻是一模一樣的冷漠。

沒有掙紮,沒有呻吟,沒有嚎叫,看上去仿佛痛的人不是他們自己。

“你贏了。”薑原緩緩道,“要我怎麼做?”

“要您給諸位叔伯寫一封親筆信。”薑雍容道,“原本我可以代寫,但父親的信中總有一些特彆的記號,女兒愚鈍,恐怕學不會,反而誤了大事。父親請認真寫信,二哥就等在宮外,他會帶著天虎軍去薑家頒令,一旦叔伯們不遵令,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薑原深深地看她一眼:“你二哥之前一直跟我犟,你病了一場之後,他卻突然悔過。我當他是受刺激之下終於想通了,現在看來,是你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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