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條與假期的終結(2 / 2)

【……

再度醒來的時候,軍營裡的醫生神情冷淡的告訴我,我的腿廢了,不用再繼續在戰場上給國家賣命了。過幾天恰好有一批撤退的飛機,我會作為傷員跟著一起回去。

我隻是沉默。

回到之前流浪的城市後,退役軍人的工資恰好能讓我維持自己的生活。我在城郊租下了一間房子,每日無所事事,下雨天的時候犯起腿痛,更是連門都出不了,隻能在棉被裡躺著,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放任意識昏昏沉沉,時醒時眠。

我開始喝酒。一開始我努力節製,每天隻在晚飯的時候去居酒屋喝上一盅清酒,甚至有時候隻喝半罐啤酒,目的是為了從那辛辣刺激的酒液中獲取帶有快意的痛苦——

但很快,我喝的越來越多。

有時我會想起父親曾在月色下用皮帶抽打母親;有時候我會唾棄自己的可恨;有時候我悲哀地想,血緣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人對自己的父親為何會有這麼複雜的情感?我敬愛過,無言過,恨過,怕過,後悔過,理解過,但最終,我的步調和他的步調趨同,我……成為了他。

某些時刻,我甚至心情複雜地想:如果那個男人此時出現在我的麵前,我或許會原諒他。

然而,就像我流浪時從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一樣,退役之後,我也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我因為腿傷而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常常會揣測他的去向:也許,他早就死在了某場槍戰之中,沒人給他收屍,連紀念性質的葬禮都沒有舉辦;也許,他一路高升,組建了新的家庭,已經忘了母親和落魄的我。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

但就在某一天再次來到居酒屋時,居酒屋裡一片狼藉,美豔的老板娘倒在收銀台之後,幾個沒有被劫走的硬幣滾落在她身邊。腹部的槍傷讓她的呼吸變得微弱,那蒼白的臉上浮現了哀求的神情,就好像戰場上每一個不想死去的士兵一樣:“三浦……三浦君……幫……孩子……”

她的孩子,她想說的是讓我幫幫她的孩子。

我長久地沉默,在她眼睛中的光消失之前,點了點頭,跨過她的身體,把後廚瑟瑟發抖的小女孩抱了出來。

把那孩子帶回家之後,我的生活的確發生了變化。我曾把喝乾的酒瓶全部堆在臥室裡,一個星期也不換一次衣服,甚至連續幾天都不拉開窗簾,但在那孩子到來之後,我勉強回憶著母親養育我時的做法,又記起來父親常常帶我去公園……

終於有一天,那孩子對著我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天我帶著她去公園散步,她在路邊看到了一朵白色的雛菊,小心翼翼地將它摘下來,送給了我。

“叔叔,”她目光澄澈,眼神中帶著感激和孺慕,“叔叔,這朵花送給你。”

我接過那朵白色的雛菊。花的綠莖纖細而脆弱,白色的花瓣則嬌嫩又惹人憐惜,放在我布滿繭子的手中,顯得那麼怪異。

如果我想,我可以輕易的碾碎它,就像我完全可以隨時丟下這個孩子。然而,我卻因為這朵白色的雛菊,突然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我猶豫著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頷首道:“……謝謝你,小愛。”

名叫小愛的孩子就這樣將我從深淵的邊緣拉了回來。

我利用退役軍人的身份,隻跑了幾趟戶籍管理處,就收養了小愛。不久後我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領著不多不少的工資,加上退役軍人的工資,恰好能供起小愛上學。

……】

啊,這種要完結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我沉思了一下:畢竟,通常來說,當主角解開心結、獲得救贖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文章離完結不遠了。不過除了完結之外,也有另一種可能……也就是我接下來要寫的那種可能。

【……

慶祝小愛入學的那天,我開了一瓶清酒。

如果那天我能知道我在醉酒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再喝酒……然而,事實上,我抱著僥幸的心情,喝了一杯又一杯,也因此漸漸失去了意識。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又來到了那個碼頭。碼頭邊沒有一艘船,隻有一望無際的碧藍色大海,而母親的屍體沉在水中,暈開一片血紅。我想要把她從海裡撈起來,卻根本碰不到她的身體,雙手徒勞地在海水中攪動,原本清澈的海水也變得猩紅、渾濁。

有什麼人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在水中看見了那人的樣子——那是我的父親。

我轉過身朝他開槍,也是這時我睜開眼,虎口一陣發麻。

小愛靠在牆邊,身體不住抽搐著。

她的手裡,拿著一朵蔫掉的白色雛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