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端著沙拉上餐的老板笑眯眯地開口：“石田君每個周六的中午都會來我這裡吃飯呢。”
……】
“老板也很自來熟。”芥川老師這樣評價：“不過石田三郎看起來並不會這樣評價老板啊。”
我思索起來：“因為老板是他熟悉的人吧。而且，很多年長的人在看待年齡更小的人時，目光中不自覺地就會帶上輕視。”
芥川老師點了點頭，忽然道：“我會這樣嗎？”
“……”我用力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他這才像是鬆了口氣一樣，繼續看了下去。
【……
“還真是固定的規律啊。”西住秀信這樣感慨著：“是有什麼緣故嗎？”
眼見著老板就要說出更多事情，石田三郎乾脆把話語權拿了過來：“啊，是的。之前我曾經帶著妻兒去東南亞旅行，在當地品嘗了不少美食，回國之後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在公司附近發現了這家家庭餐館時相當驚喜。”
老板笑著衝他點了點頭，將沙拉放在餐桌上。西住秀信則坦然地說起了自己的經曆：“我的話，則是因為小時曾在那裡生活、所以格外懷念那種風味——失禮了，石田前輩，我能嘗一下這碟沙拉嗎？”
石田三郎再次為他的性格震驚了：難道說，這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的性格？不過電視上見到的那些富豪和他們的繼承人大多都衣冠楚楚、彬彬有禮，並非西住秀信這樣冒失。
“……請便。”
年輕人大口品嘗起來，臉上露出了欣喜而懷戀的笑容：“啊，正是這個味道。的確非常正宗。”
似乎因著中意青木瓜的味道，西住秀信又追加了不少菜品。很快，菜品一道接一道的來到了餐桌之上，而他也像是徹底打開了話匣一般，向著石田三郎抱怨起來：“……您可能不知道，帶我實習的長池誌隆先生總是刁難我。”
石田三郎不動聲色地詢問：“哦？他怎麼了？”
他確乎聽說過一些傳聞，不過大多是抱怨西住秀信脾氣不好、做事又毛躁。雖說石田三郎也並不喜歡西住秀信口中的那位長池誌隆，然而還是第一次聽到彆人這樣抱怨。
“入職第一天的時候，”西住秀信喝了一口冬陰功湯，“他請我去高檔西餐廳吃午飯。味道倒是不錯啦，價格也非常昂貴，然而我壓根分不清餐具裡的那幾把刀都用來乾什麼，一開始還用割麵包的刀切了牛排。長池先生便嘲笑我，‘你不是富家公子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家雖然是有些財產，不過也是近來才發家、之前我吃到的牛排都是連鎖餐廳中幾十塊錢的那種……甚至連那種牛排都吃不起。”
緊接著，年輕人又抱怨了長池誌隆總是給他錯誤的文件拿去複印啦、他想要鍛煉一下自己的業務能力卻總是被安排去乾雜活啦、下班後還要充當長池誌隆的司機送他出入各種宴會啦、在長池誌隆提過之後現在每天中午都要請大家喝咖啡啦……諸如此類，雖然細小、但的確相當惱人的事情。
……】
芥川老師抖了抖稿紙：“……我大概知道你要寫什麼內容了。”
“該說什麼呢，不愧是您嗎——”我忍不住感慨：“那您還要看下去嗎？”
“當然要看下去了，我的猜測不一定準確。”芥川老師側過臉看著我：“我很期待真弓怎樣表現不同收入的人們之間的餐飲文化差異——不，準確的說，是他們個人之間的差異和矛盾。”
我歎了口氣：“啊，的確被您說中了……不過不止有這個主題。”
芥川老師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我，視線也移回了稿紙。
【……
石田三郎一一聽過，但是並未附和，隻是用略帶同情的口吻安慰著西住秀信：“西住君，大多數職場新人都要經受這樣的磋磨，我也曾經當過打雜跑腿的實習生。常言道‘儘人事、聽天命’，西住君做好自己能做的就好了，命運遲早會站在你這邊的。”
西住秀信歎了口氣，挫敗道：“我也並非不知道這樣的道理，也並非認為這些事情是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不過，心中還是非常惱火。難道說常吃高檔西餐、出入各類宴會的人便高人一等了嗎？”
“……西住君這樣說的話，就是把自己當成普通人了吧。”
石田三郎嚴肅起來，雖然仍沒有對西住秀信抱有多少好感，卻格外認真地開口：“在我看來，有了這樣的條件還是不知滿足的話，和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們也沒有多少區彆。”
西住秀信也因為這樣的發言而愣住。
然而，他很快便找到了合適的回答，奇怪道：“可是，難道大家不都是普通人嗎？我是普通人，石田前輩是普通人，長池先生也是普通人……難道不是這樣嗎？”
“是、是這樣嗎？”石田三郎聽著西住秀信自然流暢的回答，不禁有些動搖：難不成是我想錯了嗎？還是說，我在潛意識裡也把自己當成了什麼高高在上的人物？不過這樣的想法也隻是一瞬間的事，他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動搖，鎮定道：“啊，要到了打卡的時間了——西住君不需要打卡嗎？”
西住秀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表：“糟糕……老板，結一下賬吧！”
老板很快送來了賬單：“這是兩位的賬單，請問用什麼形式支付呢？”
石田三郎掏出來錢包裡的紙鈔遞了過去，豪爽點菜的西住秀信卻在看到價格後有些肉疼起來，有些不情不願地將幾張紙鈔遞過去、看著老板離開之後，才小聲抱怨起來：“倒是很正宗，不過價格要比那邊貴上很多啊。”
“……”石田三郎假裝自己並沒有聽到的樣子，快步離開了餐廳。
……】
芥川老師沉思了一會，道：“石田三郎真是一個傲慢又自我的人啊。”
我：“……嗯？”
“真弓想要表現的是他自己也擁有優越感、並把自己欺騙了過去吧？”芥川老師開口解釋道：“雖然這樣很可悲——但是有著這樣特質的人，的確惹人生厭。說他傲慢又自我，也一點不為過吧。”
“的確如此……”我思索了一下：“其實，雖然石田的心理活動和言行寫出來可能有些讓人厭惡，然而現實生活當中人們的心理活動可能比這還要複雜。如果這樣想的話，感覺石田三郎也是非常正常的人啊。”
芥川老師不假思索：“讓人感到不舒服的，大多數都是都是普通人啊。”
【……
晚上下班後，石田三郎回到了家中。
“中午又陪著上司去吃飯了嗎？”妻子一邊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一邊輕聲問道：“最近有沒有什麼能夠升職的機會？能不能接到什麼大點的案件？”
中午吃到美味料理的滿足感漸漸消退，疲憊感湧到石田三郎的心頭：為了每周六中午都能夠自由地外出吃飯，他對律所的人說周六中午必須要回家陪伴妻子、而對妻子和女兒說周六中午要陪著上司吃飯。與此相伴而來的，就是為了完善這個謊言而必須應付的一些事情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啊，最近律所並沒有什麼大案子……”
“但是下個月女兒芭蕾班和鋼琴班的學費又要交了啊。”妻子埋怨地看了看他：“房租也要到期了，下個月還有幾場應酬——如果沒有加薪的話、就要動用存款了。”
石田三郎無奈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
“……好吧。”妻子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外麵找了什麼女人吧？”
石田三郎啼笑皆非：“我哪裡來的錢啊，友香，光是養你和女兒就足夠勞心勞力了。你沒看前些日子的新聞嗎，有一個律師因為養不起自己的情婦而被情婦找上了門——媛子她已經睡了嗎？她已經寫完自己的作業了嗎？”
“她已經睡了。周六稍微早睡一些也沒什麼吧？”妻子攬著他的手臂、依偎著他，柔聲道：“媛子的老師今天給我送來了她的期中成績，她今天在班上考了前三呢，過些天給她買個娃娃獎勵一下吧。”
“那種娃娃她已經有了好幾個了吧？”石田三郎皺起眉，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而且比你的化妝品都要貴……還是帶她出去吃一頓飯就好了。再說了，她也要升學了，在升入理想的中學之前，還是少花一些在這種玩具上比較好。”
他說著說著便看向窗外，冷冷的月光正照在窗欞上，像是生活正在用自己的眼睛看著他。
……】
“到了家庭事務上就沒有那樣的氣魄了啊……”芥川老師若有所思道：“看到這裡，就感覺到石田三郎也是個普通的、為了生計而奔波的男人了——真弓的筆力，的確不錯。雖然說文筆上還是有所欠缺，不過沒有任何人指點的情況下走到現在、已經非常厲害了。”
我：“謝、謝謝！”
他長出了一口氣：“這大概就是第一章的內容了吧？第二章是石田三郎和西住秀信的第二次相遇？”
我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你有為它起個標題嗎？”芥川老師抖了抖手上的稿子，看向了我。
我沉思了一會：“嗯……就叫‘反差’吧。”
……話說回來，我是不是也有著某種意義上的反差呢。
我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不過，聊完了一整章還是沒有任何困意啊。”
“嗯……”芥川老師眨了眨眼：“後天是開學典禮。現在不睡的話，明天也不一定能睡著。”
我：……
“我馬上就睡！”我直接衝進了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