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滄海桑田,曾經宜居的棲息地,變成了死穀。
雜魚群裡,老死的老死,活的也奔命去了,四散在各地。
曾經占據一個海域的雜魚群,如今也消失在曆史裡。
尹落秋的歎息,隻維持了短短一會兒,就消逝。
天下本來就沒有不散的宴席。更何況就算雜魚群還存在,活下來的,也不再是原來那一批魚兒了。
她看得很開。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這死穀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人煙罕至,除了她,方圓百裡內無任何生物。
再次閉上眼,沉浸到修煉之中。
她太忘乎所以,沒注意到隨著自己的修煉,這一汪死水水位線開始往下降。
直到水隻剩一個淺底,沒法淹沒她的身軀,呼吸困難,她才後悔莫及。
怪不得,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魚的七秒記憶,可把她給害慘了!
尹落秋懊惱,軀殼還在沉睡,她開的是魂體的竅穴。
一條離了水的魚,等待它的就隻能是活活渴死、悶死、曬死。
太陽毒辣,她也撐不了多久了。
快成一條鹹魚乾了。
這輩子的死法太憋屈。
尹落秋絕望自暴自棄時,一雙稚嫩的小手把她從淤泥裡撈了起來。
“爹爹,你快看,這裡有一條魚。”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男孩,大聲朝不遠處背著一簍子柴的男人叫道。
“不錯,今晚上咱們家有肉吃了!”
男人爽朗,哈哈大笑。
尹落秋:……
人為刀俎,我為鹹魚。
“不行!不能吃,我要把它養起來!”
還是小男孩善良!
他把尹落秋放入一灘淺淺的水潭裡。
尹落秋鬆了一口氣,小命保住了。
“它現在太小了,沒什麼肉,養養,等再長大些,咱們再吃。”
尹落秋:……
虧得她還以為小男孩心地善良,不忍吃小魚魚呢!
“還是咱們小三兒聰明!”
砍柴男人驕傲。
誰家孩子能有自家小三兒聰明,撿到魚,知道要把它養肥了再吃。
“不過,小三兒,這條魚是不是死了?沒個動靜。”
砍柴男人用棍子戳了戳水潭裡的尹落秋。
尹落秋內心在翻白眼。
她的軀殼還在挺屍,就這麼直戳戳地戳在水裡,也不避。
這棍子,傷害不了她。
她敢說,這皮,刀槍不入!
“沒死,肉都還是軟的。不過我懷疑這魚是條蠢魚,要不然也不會水乾了,也不知道往旁邊有水的地方遊。”
小男孩言之鑿鑿,對自己的猜測特有信心。
若是尹落秋能動,此時定是從淺灘上跳起來,用尾巴狠狠甩這男孩一臉泥。
她居然被稱為蠢魚!
太傷自尊了!
尹落秋心裡嘀咕,非常不服氣。
“還真是哎,這魚還活著,可是卻癡癡呆呆,也真是夠蠢的!”
砍柴男人樂嗬一笑,摸摸小男孩的腦袋,“咱們小三兒還真是聰明,以後定有大出息!”
反正在他眼中自家兒子,怎麼看怎麼順眼。
“那是!”小男孩絲毫不懂謙虛二字怎麼寫,“爹,你彆看這魚蠢蠢呆呆的,一動不動,但正因為夠蠢也夠呆更夠懶,才容易養肥!你看咱家養的那些豬,是不是就這樣?”
小男孩說得頭頭是道,若尹落秋不是這又蠢又呆又懶的當事人,也忍不住要誇獎一聲:孩子機靈!
越聽越生氣!
拿她跟豬相比!!
更鬱悶的是,即使她再生氣,也無可奈何!
尹落秋索性不聽不看不想,專注修煉,就不會氣了。
小男孩回家,找了個小木盆,把尹落秋裝上,下了山。
她這次睡得太久,世界變化之巨大,令她不敢相信。
天地間靈氣稀薄,動植物修煉化形的機率變小。
鬼鬼妖妖怪怪,也僅存於書上記載的傳說中。
小三兒雖然叫小三兒,卻是家中僅存的獨苗。他原本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都沒立住。
他自小身體虛弱,乾不了重活,家裡父母早就為他安排好了,送他去讀書考科舉。
好歹考個秀才出來,再自己收幾個學生,開個私塾,嚼頭花銷儘是夠的。
若要考試身體就得好,小三兒這讀書人,時不時也得幫家裡乾點活,強壯強壯身子骨,也能幫家裡人減輕點負擔。
尹落秋被放入一個小石缸裡,小三兒把它端到書桌前,一邊看書,一邊還不忘跟她說話。
“我給你弄了水草,你可得好好長,長得又大又肥,怎麼說也得夠咱家每人兩口,不,三口才行!”
真是見鬼了!尹落秋聽著這些話,隻覺脊背發涼。
這家夥還真是堅定,從始至終就覬覦她身上的肉!
就不能善良一點,可愛一點嗎?為何如此凶殘?
尹落秋:委屈。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小三兒的期望,肯定要落空,尹落秋現在是睡眠魚,吃不了東西,而且她如今的體形已經是這麼多年來努力發育的結果了。
這小破孩想讓她在他有生之年長得又壯又肥,不亞於癡人說夢話。
養了這麼久,沒見小魚魚長一丁點兒肉,惹得小三兒氣呼呼。
虧得他天天給它喂水草,甚至還為它從家裡養的豬口中奪食。看來,這魚要砸手裡了。
小三兒無比失望,好幾次捧著他的小水缸,到廚房門口,要不狠下心,把小金扔熱鍋裡,打湯,多少好歹都是些肉,給家人煮個魚湯補補?
尹落秋好幾次命懸一刻,幸好小三兒在最後一刻都收回了罪惡的小手手,她才能幸免於熱湯,活了下來。
小三兒把它放在書桌前,每天溫書都要看一看。
不管他再怎麼日看夜看,石缸裡的魚也不會給他任何回應。
但每次盯完這條魚,他都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耳目清晰,頭腦清醒,溫起書來事半功倍。
起初,他還以為是偶然,次數多了,才漸漸體會到其中奧妙。
從那以後,他再沒把魚往廚房帶,尹落秋的小命終於有了保障!
小三兒讀書努力,也有些天分,又有尹落秋這麼個作弊神器,童生,秀才,舉人,探花,他都順利考了下來。
這農家子的科舉路,每一步都走得穩穩妥妥。
尹落秋的住所,也從粗糙的小石缸變成精致的小石缸,再變成玉缸,琉璃缸。
書房也成了家中禁地,除了他,無人能進入。
“小呆魚,我要成親了,阮小姐溫柔善良,她一定會是個好妻子。”
小三兒嘴裡這麼說著,但更像是再說服自己。
他剛金榜題名,就要洞房花燭,這本該是雙喜臨門,但他為何這麼不安呢?
小三兒捧著琉璃缸,喃喃低語。
他一個新進探花,入京前也沒什麼文名,在京城也忙著備考,也沒有什麼交際,何德何能能娶了宰相家的千金?
小三兒鯉魚躍龍門,但並沒有飄起來。他有幾斤幾兩,自己知道。
從他踏入科舉路以來,碰到過不少天資卓越之人。他在其中,還數不上號。
能考上探花,書桌上的小金功不可沒。
他著實不明白宰相一家究竟看上他哪點了?要說才貌,狀元榜眼比他更甚,他們還是高門大戶家子弟,和阮小姐門當戶對。
尹落秋聽他這麼一分析,也覺得奇怪。
相處久了,她發現,小三兒有野獸一樣的直覺。
他若覺得不對,那肯定就有問題。
該不會是那阮小姐人品相貌上有瑕疵吧?
尹落秋才這麼一懷疑,就聽到小三兒說道:“我去打聽過了,阮小姐才貌雙全,口碑上佳,是京城裡有名的大家閨秀。”
這下就更奇怪了。
不是尹落秋瞧不上小三兒,小三兒外表文質彬彬,頗有幾分文人風骨,內裡是隻葛朗台,小氣,計較,還功利。
宰相若認真打聽,更是能聽到跟小三兒有關的不少“節儉”傳言。
這是個一分錢能掰成兩分花的男人,說得粗俗些就是窮酸。
宰相有更好的選擇,為何要屈就?
小三兒想不通,尹落秋也沒頭緒。
婚期越來越近,小三兒坐立難安,已經到了徹夜難眠的地步。
親朋好友還以為,他這是興奮的。
畢竟成為宰相大人的東床快婿,前途可就明朗了,不用再像其他同科一樣,要四處拉關係,熬資曆。
麵對這樣的誤解,小三兒也隻能笑笑。
若是旁人知道,他對娶宰相女兒感到懷疑和抗拒,肯定會以為,他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也隻有你能理解我了。”
小三兒頭挨著魚缸,整個人焦躁憔悴。徹夜難眠,導致他黑眼圈深陷,有種病態的美感。
不過是不是離得太近了?
她可不想看他放大的鼻孔!
尹落秋每每這時刻,都有些後悔自己的感官太敏銳。
胳膊擰不過大腿,小三兒一個新科探花,在朝上也沒有任何助力,宰相招他做東床女婿,他沒婚約,找不到借口抗拒,隻能硬著頭皮上。
這是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的一日,這是廟裡算過,吉日良辰的一刻,小三兒在他掏光家底兒購買的府邸上,迎來了新婚的妻子。
新婚夜,尹落秋以為小三兒正在享受他的洞房花燭,自己難得迎來清靜的夜晚。
她打算沉心修煉。
不料,書房的門居然開了。
小三兒鐵青著臉,走進了。
“該死的!我就說了,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情!狀元和榜眼都沒婚約,宰相怎麼就看上我這無根底的書生了?我憑什麼能娶上聞名京城的大家閨秀?”
前院的熱鬨聲還沒斷,新郎官這兒就已經進入了寒冬臘月。
尹落秋根本來不及哀悼自己逝去的安靜之夜,就開始被迫聽小三兒打吐苦水。
他才剛回到新房,新娘就告訴他,她今天不方便伺候。
小三兒是個雛兒,婚前狠狠惡補了一番,該知道的,沒少懂。
新婚夜,即使不方便,一般女人也不會把丈夫趕出自己的房間。
這事關她今後在婆家的地位。
“瞧不上我,還要嫁給我!這裡麵肯定有事兒,還是大事!”
小三兒悔得腸子都青了!
當初就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拚著得罪宰相,也不能答應這樁婚事!
就不應該堵那幾分,可能,也不應該貪圖宰相的權勢!
尹落秋躊躇,她目前能力還處於被限製階段,弱得很,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離她太遠的情況。
阮小姐嫁進來,倒是給了她觀察她的便利。
看在他們今天新婚的份上,而她也沒有聽牆角的癖好,因此就沒有盯著阮小姐,看來失策了。
後院,阮小姐已換下婚服,她淡淡地看了眼鋪著鴛鴦戲水被的跋步床,冷冷地身後侍女道:“把它們換了。”
“小姐,這不太合適,還新婚……”
侍女勸諫的聲音漸低,她對上小姐淩厲的眼,合上嘴,默默把喜被換成了小姐最喜歡的淡綠色。
阮小姐緊繃的神色,這下才鬆開。
她環顧了一眼新房,臉上閃過幾分嫌棄。
她何曾住過這麼破爛的屋子,在相府,這樣的房間都是下人住的。
“就寢吧!”
她手虛扶著肚子,在跋步床上躺下。
哦豁!
尹落秋心一跳,發現了新大陸。
“小姐,你還沒吃藥?。”
侍女出去了一會兒,捧著一碗一看就苦兮兮的藥進來。
阮小姐捧著藥,麵不改色,一口一口像品山珍海味一樣,慢慢喝。
尹落秋都替她苦得慌。
阮小姐喝完,低下頭,溫柔撫摸自己微凸的肚子,“乖孩子,再等等,很快你就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哦豁!!!
尹落秋把意識拉回,憐愛地看了眼還在她眼前嘀嘀咕咕絮絮叨叨的小三兒。
天見可憐的,這就是個現實版的——在外邊玩累了,回來找個老實人接盤。
接盤的老實人·小三兒,脊背一涼,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算計他。
阮小姐傲,她連作戲都不屑。
宰相圍為官,還要些臉麵。
新嫁娘回門後第二天,阮小姐的態度明顯軟下來,請小三兒回後院吃飯,還親手給他盛了碗湯。
小三兒機警沒喝。
隻做出昏迷倒地樣。
“不是□□嗎?怎麼還暈倒了?”
阮小姐不解。
侍女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一絲惋惜。
小姐想要她替她和姑爺成好事。
姑爺這樣的人品相貌,她自是願。但她擔心小姐和老爺事成後,是否會留他性命。
“興許,有些人天生如此?”
侍女記得,自己老家就有這麼個人,吃了迷藥不暈,反會發情。
搞不好姑爺也跟那個人一樣,體質特殊,對藥的反應不一樣。
阮小姐的遲疑和懷疑,在侍女的親身經曆勸說下,鬆散了。
小三兒:原來還能這樣,真是太幸運了!
瞎貓碰到死耗子,原來就是這樣呀。
尹落秋看熱鬨,看得樂嗬。
如果這時候能有吃的在手邊就好了。
那簡直是一場精彩的劇。
小三兒裝死,經過這一次,他終於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被驢了,腦袋上的綠帽子,從一開始就非常鮮豔。
這“大家閨秀”想要自己肚子裡的野種安在他身上。
他才不當冤大頭呢!
該怎麼辦?
小三兒腦子裡不斷閃過損招。
這損招,既能讓他脫身,也可以讓宰相和阮氏沒臉。
“小金金,你說這個主意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裝睡了一夜,第二天小三兒還觀看了一場阮氏假惺惺的表演,就差直接在臉上寫“夫君恩愛時,你昨晚弄疼我了”。
他現在膈應得很。
原本隻是一個初步的念頭,此時憑著他一腔怒火,漸漸完善。
尹落秋聽得嘴角抽搐。
殺敵一千,自損五百。
這主意虧得他能想出來。
尹落秋無法說話,直戳戳浮在魚缸裡。
小三兒也習慣這樣的小金。
他純粹隻是想找個可以吐槽的地方,純粹隻是習慣了在小金麵前能做真正的自己。
小三兒的行動力強大,才沒兩天,京城暗地裡就流傳了這麼個謠言。
據說,新科探花在翰林院辦公時暈倒,太醫診斷出他小時候受過傷,生育方麵受損,那地兒能用,就是以後沒孩子。
傳言越演越烈,很快就上達天聽了。
就連老皇帝上朝時,都用一副憐憫的眼神兒瞅他。
宰相作為嶽父,還是最後才知道這個消息。
他心裡咯噔一下。
探花是他特地選出來的接盤俠,他沒有背景,勢單力薄,以後就算是殺人滅口,也簡單。
沒想到,居然出了紕漏。
探花是個表麵光內裡糙的軟蛋。
尹落秋:……
真是太少見,為了打擊自己妻子,居然把自己說成斷子絕孫!
夠狠。
也夠滑稽。
不過不得不說,這個方法很奏效。
阮小姐從母親口中得知這消息,嚇得花容失色。
探花身體有問題,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那等她懷孕的消息傳出去,孩子生出來,肯定遭人懷疑。
原本一步好棋,變壞,讓她上不去,也下不來。
她被放到烈火上炙烤。
和離,已經來不及,不和離,孩子沒法光明正大出現。
試想,探花被判無法生育,孩子還有八個月就要出生,是個人都知道裡麵有貓膩。
阮小姐六神無主,在房間裡來回走動。
“小姐,我們應該怎麼辦?”
侍女也慌,老爺和小姐的計劃行不通。
給姑爺診斷的太醫,是太醫院的醫正,醫術無人能及。
他說不能生娃娃,就是不能能娃娃,他說治不了,就真的治不了。
他們瞞天過海的這一招,用不了了!
失策了!
阮小姐慌慌張張回娘家,找宰相想辦法去了。
宰相也苦。
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現在還要想辦法掃尾。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直接把女兒送到寺廟修養,這樣也就不會節外生枝。
騙婚,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探花已經在皇帝跟前掛了號,天子門生,想殺掉他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