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1 / 2)

和顧絨說話的阿婆帶著白廚帽,身上還穿著純白的廚師服,領口處微微露出些紅色,好像是阿婆在廚師服底下穿了件紅衣裳,那紅衣裳還是帶金布包邊的,紅色的布料上似乎用金線的絲線繡著些字,但是字大半都掩在廚師服下麵,僅有幾道筆劃露出,隻能讓人知道那約莫是字,然而具體是什麼字卻是看不清的。

顧絨還在心裡琢磨著學校什麼時候在煥山這邊請了這麼大年紀的阿婆來當廚師,就聽到老阿婆笑嗬嗬地回他說:“老板去上廁所咯,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

阿婆說話還帶點口音,顧絨覺得她的口音也很熟悉,好像昨天帶他們環遊煥山的觀光車司機就是這樣的口音,不過基地這裡的廚師都是煥山的,他們說話帶點口音也正常。

顧絨還瞧見小賣部外麵有張折疊木桌,桌上一副打開的撲克牌,旁邊還有幾個矮凳,大概是教職工彆墅這邊的人在這打過牌,剛好這裡陽光正好,於是顧絨就順勢拖出椅子坐下,和阿婆說:“那我在這等一會吧,剛剛也曬曬太陽。”

彆看昨晚顧絨信誓旦旦地跟沈秋戟講要孤身待在基地,一副壯烈慷慨的模樣,實際上大家都走後顧絨就一直在彆墅的小花園裡待著,坐在陽光好的地方畫畫,因為溫暖的陽光能叫他心安些。

雖然昨晚在喜喪上撞邪也是青天大白日的時候,不過顧絨將幾次撞邪經曆都對比了下,感覺白日裡撞鬼沒在密閉的環境中那樣叫人絕望害怕,就想反正如果都要撞鬼,那還不如待在陽光下。

阿婆見顧絨坐下自己一個人疊著撲克牌玩,笑了笑沒說什麼,轉身進食堂去了。

顧絨等了大概又有數分鐘,小賣部老板依舊沒回來,他揉了揉因為饑餓而有些發痛的胃部,又看看小賣部裡近在咫尺的各種零食和飲料,都想著要不要乾脆先拿包薯片吃著,他也不亂走動,就在這裡坐著,等老板回來後就第一時間給老板付錢?

然而他又不是餓得快死了,良好的教養叫顧絨做不出這樣沒付錢就先拿了店裡東西的事,顧絨猶豫再三還是覺得:就這樣餓一頓也不會少塊肉,反正馬上就到食堂的飯點了,再撐一撐也行。

於是顧絨又開始用撲克疊塔打發時間。

他疊出一個四層卻未倒的撲克塔後覺得自己今日運氣還不錯:孤身一人待了這麼久也沒見鬼,沈秋戟路笑雩那邊好像也沒事,或許沈秋戟猜錯了,昨天他們喜喪上見鬼就是純粹的意外。

這樣想著,顧絨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拿出手機準備把這個四層的撲克塔拍下來當做今天給家人“報平安”的朋友圈,可是正當顧絨編輯好了文字要發朋友圈時,他才發現自己手機沒信號了。

基地食堂的信號很差嗎?

顧絨蹙眉凝思,他將手機舉高四下比了比,都沒有接收到信號,一個叫人悚然脊背發寒的念頭忽然躍入顧絨腦海——好像每次撞邪時,信號也是這樣差的。

顧絨僵在原地,他明明是站在陽光之中,不知為何卻如置冰窖,層層陰氣像是從地底伸出的死人手,死死拽住他的腳踝拖著他往看不見的深淵墜去。

就好像此刻他經曆的一切都是幻覺,真正顧絨在昨天的喜喪上被那兩個紙紮成的金童玉女,一拍肩,二打腦,三就推入棺材裡頭去了。

顧絨幾乎都可以看到棺材自低頭垂目齊攢攢跪出一條往生路的孝子賢孫們頭頂上過去,那對金童玉女在棺口用不似真人的黑豆眼盯著他,再伸出一動就會發出紙張摩挲聲的小手來拍他的肩,異口同聲問他道:“這是老夫人的喜喪,你為何不笑?”

“這是老夫人的喜喪,你為何不笑?”

這句話像是顧絨的幻覺,又像是真實響在顧絨耳畔,與此同時,他的肩膀也真的被人拍了一下:“同學。”

“啊——!”

顧絨被驚嚇到了,本能地叫了一聲,等記起沈秋戟教他的招數後,便開始瘋狂拔頭發——然而也不知是他手軟無力,還是他的發根太堅韌不肯離去的緣故,顧絨竟然連拔了七八根,把整齊的頭發撓得淩亂也都沒能齊根拔下一根頭發,那些被他拽下來的頭發都是從半揪斷的,沒有帶根的。

那道聲音又在顧絨身後響起:“同學……你在做什麼?”

顧絨木著臉緩緩轉過身,對上了阿婆的衰老卻不渾濁的眼睛,阿婆目瞪開口地望著他,手還保持著舉高拍肩的動作。

“……阿婆,剛剛是您拍了我的肩膀嗎?”顧絨驚魂未定地看著她問。

“是啊。”阿婆訥訥地收回手,指著食堂說,“你說你餓,我就去給你先下了碗麵,來問你要不要進去吃?”

顧絨:“……”

看來還是他太大驚小怪了,顧絨撫著胸口長籲出一口氣,平複著自己方才狂亂的心跳,稍作休息後他肚子又開始“嘰咕嘰咕”的叫。

他們來煥山之前就交過來寫生的錢了,食宿都不用另外花錢,所以阿婆給他單獨煮的麵顧絨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去吃。

顧絨正要應下,甚至他都已經抬步要往食堂裡麵走了,可就在顧絨要踏入食堂的前一秒,顧絨又頓住了,他低頭望向自己抬起的足尖——再邁一步他就要離開溫暖明亮的陽光,進入到雖然也明亮寬敞,卻在室內,是一個如果門關上他又無法離開的封閉環境中裡去。

所以哪怕顧絨現在能看食堂窗口那邊還有幾個穿著白色廚師衣服的男廚在忙碌,顧絨也不敢進去。

“還是算了吧,阿婆。”顧絨訕訕地退回去,坐到小賣部外的折疊桌旁搓著手臂上冒起的雞皮疙瘩,隨便找了個借口說,“食堂裡麵沒空調太冷了,我想在外麵曬著太陽吃所以才打算來買泡麵的。”

“哎喲,你還這麼年輕,怎麼就這樣怕冷,老了小心像我得痛風哦。”阿婆搖搖頭,感慨兩聲後倒也沒多說什麼,轉身又進了食堂。

顧絨坐在食堂外麵,嗅著裡麵傳來的陣陣麵香,有點胃疼又有些委屈,他甚至都覺得自己離瘋不遠了,或許他就算不退學也真該休學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了,不然他去哪都要先仔細觀察,再反複猜測幻想裡麵會不會有鬼,自己會不會死亡,那他以後還怎麼正常生活?

不,或許他已經沒有正常生活了,如果回到家以後他還會見鬼呢?如果連在家裡都不能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那他還要怎樣活下去?

顧絨抿著唇越想越難過,難過之餘還在想食堂裡到底在煮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香啊?而且香味還越來越濃了……

直到一雙枯瘦如老樹枝的手顫巍巍捧著碗麵陡然出現在顧絨麵前,他才驟然發現,原來是阿婆把那碗麵捧出來給他了。

那碗麵煮的噴香,有幾根上海青白菜,還加了紅燒肉碼子,最上層還蓋了個溏心荷包蛋。

顧絨抬起頭呆呆地望著阿婆。

阿婆和藹地對他笑著,手在圍腰上擦了擦,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雙筷子遞給他,溫柔地說:“快吃吧,離飯點還有半個小時呢,我怕你餓不住。”

“謝謝阿

婆。”顧絨鼻子有些酸,他眨了眨眼睛沒壓下這股酸澀,視線還有些模糊。

阿婆笑著沒再說話,把麵放下後就回食堂了,顧絨低頭吃麵,熱乎乎的麵條驅散了饑餓,也將他身體的寒意一股驅散。

吃碗麵後顧絨正想著要把碗還去食堂,一轉身就看見阿婆抱著個大菜籃子出來,好像是打算在外頭曬著太陽擇菜。

“阿婆我幫你。”顧絨上去給她放好了椅子,又幫著她把菜籃放到地上。

但是阿婆卻叫顧絨把椅子和菜籃往陰涼處放,指著自己的眼睛說:“放陰處吧,我眼睛花了,見不得太刺眼的陽光。”

顧絨順著她的意思照辦了,末了要把碗筷收拾進去,阿婆卻笑笑又道:“你就放那吧,等會我和菜籃子一起拿進去,食堂裡麵冷,你不是怕冷嗎?”

顧絨哪好意思告訴阿婆自己不敢進去其實是怕鬼,根本就不是怕冷,就尷尬地捏了捏耳垂說:“那我幫阿婆您擇菜。”

“好咯。”阿婆把菜葉子分給顧絨一半,還教他如何擇菜,掐去根和爛葉,再把菜掰成數段。

顧絨雖然從小到大都沒乾過這種事,做起來卻很容易上手,幾分鐘後動作就由一開始的生疏變成了熟練,他的潔癖在這會兒倒不會發作,在他看來這些都是能果腹的糧食,沒什麼好嫌棄的。

阿婆還和他閒聊:“村裡頭昨個好像有位老太太去了,是喜喪,在廣場那邊搭了戲台,還在講相聲,很有意思,你怎麼不去看看?我見你好多同學都去了。”

顧絨對昨天喜喪上衝煞的情景現在還心有餘悸,聞言苦笑道:“我屬兔的,聽說那位老太太屬雞,我屬相和她相衝,去了不太好。”

阿婆歎氣說:“唉也是,那些孫輩就是愛大驚小怪,都是喜喪了就該和和氣氣的走,結果卻嚇著人了,真該讓他們來給你賠禮道歉,真是對不住了。”

因為吃了阿婆的一碗麵,顧絨始終埋頭專心擇菜,想幫阿婆的忙,結果聽見阿婆忽然說了這麼句有些奇怪的話,手上擇菜的動作就微頓了下。

他的目光也不由從菜籃上挪開,看向阿婆。

這一看,顧絨就發現阿婆穿的是雙紅布鞋,那紅布鞋和她廚師衣服底下的紅衣大概是同種料子,緞麵的,閃著不明顯的光澤,上頭用金色的絲線同樣繡著“福、祿、壽”的字樣。

阿婆穿的黑褲子也是同料子的緞麵,上麵雖然沒繡著字,但是卻印有牡丹、胖魚、和壽星公的暗紋,不仔細看的話是看不出來的,普通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多想,隻當阿婆穿的喜慶。

但為了活命看了不少書的顧絨卻一眼就能認出,阿婆身上穿的這一身衣服——是壽衣。

而壽衣,是穿在死人身上的。

顧絨瞪大眼睛,即便他竭力掩藏自己的異樣,手指卻始終控製不住微微發顫,他不敢抬頭再去看慈善和藹的阿婆,耳中隻有如雷打鼓作響的心跳聲。

那阿婆說完剛才那句話“哎呀”一聲,也不知是感慨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暴露身份,還是為了彆的什麼,勤手快腳把菜籃子最後幾根菜擇好放下,又在廚師圍腰上擦了擦手說:“我本想幫同學你把碗和菜籃一起收進去,但老頭子來找我了,催我趕緊走,你現在不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