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個黑吃黑的事兒。
原本,錦棠是個一吃就醉的蝦,隻要吃醉了酒,萬事不知。哪孫福寧便占點子便宜,占了也就占了,多好的事兒,可誰知就叫陳淮安給曉得了。
一通猛嚇猛唬的,把個幾十年除了讀書,連路都沒多走過幾步的陳杭,就給嚇死了。兒子提拳嚇死了爹,天下也少有的新鮮事兒。
一個兒子,一個丈夫,就這樣,全死在陳澈父子的手裡了。
但是齊梅並沒有哭,也沒有抓住陳淮安來鬨。畢竟在她的潛意識裡,陳淮安並不知道自己的生世,還隻當她是自己的親娘了。
她是一個兒子被人殺死,都能咽下惡氣,抱過仇人的兒子養到大的人,城府自然極深。
齊梅手頭正翻著一本《水滸傳》,聽到何媽這樣說,便合上了書,淡聲說道:“罷了,人死不能複生,再說這些有甚用?唯一叫人可惜的,是銀子啊,銀子,知縣就是銀子,銀子就是知縣,老爺沒了,咱們的發財夢也就斷了。
如今重要的是羅家酒肆,京裡那位黃姑娘指明了要她這酒肆,以及酒的配方,咱們得想辦法把它弄過來。屆時,哪位貴人會給咱們四萬兩銀子的好處費,錢來的乾淨又乾脆,至少可以以慰,我失了縣令一職的傷痛?”
因為齊梅的妹妹齊蜜在京城,而丈夫又還是禮部一位主事,牽線之下,齊梅在京城認識了一位貴人,姓黃,人稱黃姑娘。
據說生意做的極大,不過一個二十未嫁的大姑娘,其身家居然富可敵國。
但誰也沒想到,這位黃姑娘願意為了一間小小的酒肆,出四萬兩銀子來買。何媽嘴巴張了老大,愣了半天,道:“葛牙妹可不好惹,她不是咬緊牙關不吐口,不肯把酒肆賣給咱們的嗎?”
齊梅翻開膝頭的《水滸傳》,柔聲道:“我不是給你講過潘金蓮和武大郎的故事?如今就該你做一回王婆了。你不是認識羅根發,跟他一起想點兒辦法,把羅根旺變成個武大郎,她葛牙妹可不就成潘金蓮了?”
何媽搓了搓手,低聲道:“好。”
忽而想起陳淮安前幾日的威脅,何媽嚇的抖了兩抖,但隨即,齊梅又道:“勿怕,等事成之後,咱們就搬到京城去,跟著京裡哪位貴人一起做生意,賺大錢。”
“哪二少爺呢?”何媽問道。
齊梅望著窗外冷笑:“今兒康維楨會徹底把他逐出竹山書院,他這輩子讀書的夢算是止了。但我不會拿他怎樣,畢竟他將來總是要回京城的。”
在他以為陳杭是自己生父時,都能將他嚇唬死,可見其心性歹毒,等將來見到生父陳澈,隻要她還是陳淮安的母親,她就有辦法指使著陳淮安,抖散他生父的一家,殺了他生父,陳澈那個王八蛋。
陳澈隻是殺了她的兒子,她要借陳澈兒子的手,毀了陳澈一家才行。
否則的話,陳杭可不就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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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自家的喪事,錦棠和劉翠娥兩個便不必在廚房照應,把廚房的一攤子,全交給陳家大房和三房的兒媳婦們,自己專跪在靈前,做孝子,給前來吊唁的人行禮了。
陳淮安相貌生的好,又性子開朗,今日專做支客,負責迎來送往。而陳嘉利,則掌管起了銀事調度,倆兄弟倒是配和的很好。
唯獨陳嘉雨這個最小的,則跪在兩個嫂子身旁,專門在靈前撥油燈。
這孩子本是個鹿眼蒙蒙,白膚細麵的清俊相貌,一夜之間唇上冒出一圈的絨茬子來,兩隻眼睛深陷到眉骨,眼眶都要脫出來一般,就哪麼直愣愣的,盯著盞油燈。
劉翠娥一直在進進出出,似乎心神不寧的樣子,總是靜不下來。錦棠看在眼裡,倒也不說什麼。老爹開的是典當行,劉翠娥對於銀錢自然有格外的敏銳。
老爹死了,三兄弟雖說暫時不會分家,但今兒來吊唁的人都是帶著銀子的,管帳的哪個隻要稍微撈點兒,就是一抹子,更何況棺木,酒宴,招待人的一套全是現備,這一出一進,又能餘下很多銀子來。
上輩子分家的時候,齊梅翻出一大筆的外債來,陳淮安因為陳杭的死,擔下債務,淨身出戶,過起了苦日子。
劉翠娥和陳嘉利雖說過的清貧,但有家有業,劉翠娥還如願心償有了孩子,比之陳淮安倆口子,算得上家業齊全了。不過陳嘉利和劉翠娥為人都很不錯,時不時的,就會接濟錦棠和陳淮安一點兒。
所以,錦棠便瞧見劉翠娥心神不寧,也不會說什麼。畢竟就算分家,也是由齊梅一手把持,兒子們誰背債誰得實惠,也是她說了算。劉翠娥和陳嘉利,也不過倆個任齊梅擺布的傻子而已。
寒冬臘月的,守靈可是個清苦活兒,為了表示孝子們的孝意,前來管事的總理把炭盆子都給撤了,穿堂風冷嗖嗖的靈位前,就隻有一盞明明滅滅的清油燈。
這清油燈,是陳杭的引路燈,要引著他往奈何橋去,萬一滅了,他就走失入惡道,成個惡鬼了。
錦棠的腿下雖說是稻草,但稻草下麵,陳淮安找了件自己的翻毛羊皮襖出來墊著,倒是隔絕了寒氣,就是腿麵上冷的厲害。
“我爹的縣令,真是拿二嫂換來的?”陳嘉雨寒著一張臉,在枯草從中撥拉半晌,將自己腿下所墊的另一塊羊皮襖抽了出來,覆在了錦棠的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