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弱水之濱(1 / 2)

錦堂香事 浣若君 6901 字 3個月前

到了夜來, 錦棠又翻了一回入了窖的糧沙, 潑了一回老酒作引, 正如當初釀酒的葛牙妹一般, 熏了個昏昏欲醉, 回房的時候, 醉的顛三倒四,連路都走不穩, 腳還在腳盆裡泡著,癱倒在床上, 連起都起不來了。

陳淮安風塵樸樸而來, 甫一進院子,便見秦州科考第一的秀才葛青章點著盞子燈,正在院子裡讀書。

站在他麵前, 故意笑了片刻,陳淮安轉而卻是問劉娘子:“劉嫂子,錦棠在何處?”

劉娘子是因為陳淮安,才能從孫福海家脫身出來的, 自然隻認陳淮安做主子,笑著說道:“大姑娘有個涮口騰麵的習慣,今日約莫是累的極了, 連臉都未洗一把, 便睡了,既二爺來了,順帶把水端進去。”

陳淮安接過銅盆來, 笑著說了聲好,故意從葛青章麵前繞過,低頭去看,便見葛青章手中的書本簌簌而抖,顯然是個氣極的樣子。

他放下書本,月光下麵色仿如冷玉一般,閃著象牙色的光澤:’“陳二爺,咱們能否,出去走一走。”

陳淮安就算不給任何人麵子,也不能折大表哥的臉。

他這些日子忙著抬糧糟,蒸糧糟,一件青色短衫,肩頭整個兒磨破,約是錦棠太忙,都還未替他縫過,於夜裡溫暖的春風下,一閃一閃的呼張著。

大約也就唯有葛青章,才能把一件四處漏風的爛衣服,穿出一種凜然的節氣,與風骨來。

出了酒坊,麵前就是一望無際的弱水之河。

《山海經》中說,昆侖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

弱水,有說是因它之險,也有人說,是因它之柔,才稱之為弱水,月光下仿似天降的一道白練般端宛,大約其之弱,就在於此。

此地近祁連,月光下,抬頭便是冷白色的祁連雪線,水波連天而接,平坦的沃野上,處處野花盛開。

兩個肩比同高的男人,一個太過清瘦,叫風吹著,幾欲臨風而去,一個卻是穩穩而立。

“陳二爺,你可曾見過這弱水河畔的秋天。”

陳淮安道:“不曾。”

葛青章繼續往前走著,踱止河畔,清澈的河水幾欲舔吻到鞋麵時才停:“比之春天唯有花開的寂野,這片原野上最美的是秋季一望無際的金黃,但那需要漫長的等待,以及辛苦的勞作。”

陳淮安一笑,語聲中帶著幾分戲謔:“表哥,說幾句我能聽得懂的。”嚼文吐字,向來唯陳淮安所不齒。

月光下葛青章的臉猛然一紅,似是受到了冒犯,低聲說道:“你千裡救駕,阻止羌人入侵,你此番科考,若不出我所料,至少是穩拿了前三,你要飛黃騰達了。”

前日揭榜,葛青章遠在河西,不知道自己究竟考了第幾,但陳淮安神通廣大,肯定早就知道了,就好比那才被放出去配過一回種的種馬一般,瞧他的毛發,都與往常不一樣,顯然,急吼吼而來,就是準備,來給錦棠做顯擺的。

陳淮安笑了笑,確實,科考他考了第二。據說次日張寶璐氣痰迷了,到如今還在炕上躺著呢。

“歡喜嗎?開心否?”葛青章再笑:“自己做的文章,被夫子所認可,最終自己的名字被高高掛在紅榜上,那種喜悅,是結結實實,自己爬上山頂,望著原野時的成就感吧。”

說實話,在聽說自己答的卷子最終被認可時,雖說活了兩輩子,也成了隻老狐狸,陳淮安依舊興奮的,簡直欲要暴跳而起,恨不能立刻見到錦棠,於她說說自己的喜悅。

“錦棠也喜歡啊。”葛青章道:“當三年後,她頭一批的酒調兌出來,她心中的喜悅,就如同你今日一般,也就如同,勤苦了一個春季,乖待了一個夏季,秋季看著金黃沃野時,農人的喜悅與滿足。”

這個,陳淮安當真沒想過。

他一直以來都覺得,他的歡喜就是錦棠的歡喜。女子最終極的夢想是什麼,婦憑夫貴,富貴榮華,一品誥命,兒孫滿堂?

能想到的圓滿,今生他都能給她。

而釀酒,似乎隻是她覺得男人靠不住的情況下,努力想要給自己找的,一條謀生之路而已。

從釀酒中獲得成就感與快樂,陳淮安從來沒有想過。

“不要責怪她,也勿要拖她的後腿,她如今真的不適合有孩子。”葛青章聲音極低的,說了一句,幾乎是央求的口氣:“勿要讓孩子拖了她的後腿,讓她無可奈何,隻能跟在你身後,仰望你,祈求你,盼著一點你的垂憐,不要讓她再把日子過成那個樣子。”

說實話,在聽過錦棠於床頭簡直能嚇死人的葷話之後,葛青章已經不寄希望於錦棠能自律了。

她或者恨陳淮安,怨陳淮安,但床頭吵架床尾和,隻要上了床,依舊會與他顛鸞倒鳳,臥作一頭。

所以,他無法,隻得在陳淮安麵前低頭,妄圖能感動陳淮安,讓他流下兩滴鱷魚的眼淚,放過錦棠,勿要用孩子拖住她的腿。

於葛青章肩頭狠命拍了兩巴掌,陳淮安轉身,回了院子。

*

酒坊之中,皆是極簡易的木板床,掛著布帳子。

一張四塊板子拚成的桌子,一隻酒壇子做成的花瓶,裡麵插著幾束鮮靈靈的野花兒。羅錦棠的性子,再簡易的地方,也能叫她布置的花團錦簇。

直到看到歪在床上的錦棠,陳淮安才知葛青章為何非得要拉他出門,單獨叮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