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裡麵。
江南被叫去了所長辦公室一趟,張天華親手泡了一杯茶遞到她手裡,語氣莫名。
“江小姐,我為之前辦錯的事情抱歉,終究是我做得不地道,沒有搞清楚事情始末,就判了一樁糊塗案。”
江南手指敲著邊緣,修得整齊的指頭乾乾淨淨,紅粉圓潤。
茶水的水溫恰恰好,茶香也是上等,杯中上下浮動的茶葉具是完整,品相上佳,然而她卻沒有立馬端起來喝掉。
華國的為官之人大多喝茶,到底內心愛不愛不知道,但表麵樣子都是一套一套的。
江父也愛喝茶,他的愛茶是從小培養的,至今已成習慣,所以不怎麼愛喝茶的江南對此也有些了解。
古時的華國就有‘敬茶’一說,男人在外,敬的是長者、權重者;女子主內,敬的是嫡者、長輩。
反其道而行之,多半是有所求,或者……為表歉意。
所以,被道歉的人口頭上說著原諒,還不如接過茶喝掉來的更加有誠意。
江南的手指頭無意識的在茶杯沿口摩挲著,“張所長,上頭有人向你施壓了?”
江南的口氣肯定,語氣直白,讓人無端羞愧。
至少,麵前的張天華被臊得滿臉通紅,囁囁啜啜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華國人講究說話的藝術,漢字千千萬萬,有多少可以組成推脫否認的句式,但張所長腦子一片空白,想不明白從政世家出來的江家嫡出小姐竟然半點不彎繞,讓他無法否認,也無從辯駁。
“上頭哪位?方便告訴我嗎?”
江南周末回來一趟家裡,確認自己還未把這件事告訴家裡父輩,就算江家長輩想要為她打抱不平也無從知道。
所裡麵最近說要調過來一位鄭所長,把原來的張天華貶為副所長,應該也不是空穴來分的傳言。
政治場麵上的博弈,研究所裡的諸位憨憨科研人員即使腦子裡麵缺了一根勾心鬥角的筋,也都知道張所長被權力架空了,即使給了個副所長的位置,也是名不副實的。
“中央那邊直接下的調令,具體哪位……不是很清楚。”
張天華的語氣裡麵透出一股掩飾不住的頹廢,被人擼掉了位置,卻連對方是誰也弄不明白,何其不幸,何其悲哀。
江南手指頓住:“……”
沒想到啊,科研所裡還藏了這麼一位大憨憨。
“你想讓我幫你什麼?”
江南察覺出張所長歉意之下的另有所求,問道。
當然,她問是問了,到頭來卻不一定會答應幫忙,不過是好奇或者、禮貌性地這麼一問。
張天華有點難以啟齒,但他到底是遊弋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允許自己臉皮變得稍厚。
他微微拱手抱拳,做求人狀,“江小姐,雖張某的行為不能算是不知者無過,但算起來還是站過江小姐的對立麵,現下我誠心投靠,人微言輕的一個人,終究還是可以燃燒一點螢火之光,隻希望……江小姐能夠把張某調出研究所。”
張天華站在江南的對立麵,是曾聽了阮秋水的一麵之詞,先有了偏見,算起來可以歸到受人蒙蔽的那一類,不能稱作是故意針對。
他現在理虧在先,選擇投靠江家,不,甚至表麵上看隻是投靠了江家小姐江南,這讓本應和江父同輩的張天華心裡不知道有多憋悶。
現下,張天華說讓江家抬手把他調出研究所,算是破而後立的舉動,他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假使不開口求江家,當然也能離開研究所,但憑自己的能力行事隻會是明晃晃的貶謫。
他不要這樣的結果,所以他伸手向江家求助,暫時以江南為主雖然丟麵子,卻也有一點好處,假如日後還上了人情,會比上了江家這艘大船後更容易解除關係。
江南這邊,早在剛進研究所的時候江父就有和江南提過兩句,說張天華這個人是他校友,當年還有三分名氣,就是為人傲氣,身邊少了幾分助力,不然會爬得更遠。
這麼一遭之後,江南覺得把自家父親這個昔日校友拉到江家這頭肯定是穩賺不賠的。
於是江南一揮手,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可以啊。”
江南事後和江父提了一嘴,江父立刻明白了張天華這番投誠背後的小心機,但他毫不在意,一顆完整的雞蛋碎了一角,裂縫會越來越大,難以阻擋,張天華上了江家的船,但等以後想要下去卻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甭管張天華是向他投誠還是向江南投誠,外人看來可都是一個樣兒,說不清的。
中央那邊調令過來的正所長暫時還沒有上任,而隻要人沒有正式入職,名頭上張天華就一直航空航天科研所的一把手。
這樣的一把手,江南前後加起來一共見了三麵,三次見麵,對方的態度一再放低,這能說是江南單方麵,仗勢江家,恃強欺弱嗎?
能說張天華左右逢源,因權勢彎腰嗎?
不能。
不過是往來之間的人情冷暖罷了。
華國官場間的交往,最多的景象就是順勢而為。
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一時的勢,聰明人這個時候就不會跳出來說要逆勢而為。
“欲代之,不若先順之,後尋時機將焉取之,豈不樂哉?”這是戰國時期不知哪個軍事大家說的話,但由此可見,華國人身體力行踐行著的所謂‘順勢’絕不是像小人一般表麵化的左右逢源。
……
曲克定論方麵江南稍微有了一絲進展,雖然離最終的那個結論仍然遙遙無期,但這麼一小絲進展還是非常令人可喜的。
中間好幾次的親身模擬,江南把一件實驗室外套給磨破了,衣服下背部有幾塊肌膚還給磕青紫了。
也是這個嬌嬌混子皮膚養得比旁人嫩,一搬人紅一會兒半天就能消的傷勢擱她身上就跟進石子堆裡滾一圈一樣。
不過好說好歹,江南在對待自己興趣正濃的事務身上總會有兩分狂熱和寬容,傷就傷吧,誰讓我喜歡呢。
江南現在在研究所裡的地位有些特彆,張天華做主幫她從助理直接升到了科員。
也就是說,她和阮秋水的地位相持平,並且因為年紀和職位的反比,在研究所裡的人氣熾手可熱,大部分同事都對她釋放了善意。
江南自個兒最滿意的是作為科員可以擁有一間幾乎滿配的實驗室。
實驗室裡她都特意留了個空位,就等著未來有一天她心愛的三號機器能夠認清舊主,琵琶彆抱呢。
當然,食堂一起約飯的人沒有改變,還是顏韻這個實習助理。
在一個集體裡麵,人和人之間的對比是完全允許存在的。
顏韻因為和江南同為女性,又同是畢業名校,不管她自己內心有什麼想法,旁邊人都會拿她們比較一二。
然而,顏韻雖不是個心胸廣闊的人,卻有自知之明,早在兩人討論莫西猜想那時她就看明白了,當她還在頗費心機地找人請教打聽實驗靈感的階段,有人就已經可以找到創新的方式去證實它了。
甚至,漫不經心到把那些邊角料中摻著點核心想法在聊天中傳遞給她。
是的,儘管不相信,顏韻在知道江南徒手製作探測器視頻的事件後就猜想到了一個她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事實。
莫西猜想實驗證實的背後,不是什麼江南的導師指點,很可能……或者就是她自己本人的創作。
因為,天生的創造者,本就是神賜的能力。
看清自己的位置後,顏韻在和江南的相處中反而更加自如,她有些打趣地說道,“江老師,都說‘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我喂了你這麼多的小餅乾、小蛋糕,什麼時候可以讓我參觀一下你的個人實驗室唄?”
憨憨江南不知道,她的實驗室規格不同旁人,地理位置私密,警戒一級,除了所長那邊有權限進入之外,其他任何人沒有本人同意是沒有進入權限的。
彆說隻有她一個人好奇,研究所裡麵其他那些人哪個不好奇羨慕著。
也就顏韻一個人和江南走得近,這句話能說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