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淩晨,一場滂沱大雨突如其來。
郊區道路上除了嘩啦四濺的雨水之外，便隻有偶爾匆匆駛過的汽車。
密集的樹林在暴雨中被擊打出了嘩嘩的聲響。
慘叫聲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
大量的雨水衝刷了黑暗中滾燙的猩紅,掩蓋了所有的痕跡。
嘩！
黑色的長靴踩破一處淺淺的泥水窪，銀發妖狐落在了地上。
這裡是A市和C市的交界處,地勢高|聳，山林聳立。
龍悅蘇垂眸看了眼地麵衝刷過鞋底的雨水,血液被衝淡後,泛著淺淺的粉。
若是拋開空氣中血腥味,倒是有幾分好看。
“來晚了麼.......”
龍悅蘇皺起眉，平日裡玩世不恭的笑容在此刻全然消失,過分豔麗的麵容上染著幾分凝重。
接著,身後響起了接連幾聲水灘被踩踏的聲響。
兩個穿著黑色雨衣的除妖師停在了妖狐的身後。
最前麵的男人看了看地麵被衝淡的血水,語氣沉了下來。
“已經搜尋過了，和之前一樣，對方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聽完,龍悅蘇“嘖”了一聲。
“連衣服都一並吃了,真是不挑食。”
銀發妖狐煩躁地抖了抖耳朵，眼神略顯嫌棄，
他的身體表麵附著了一層淡淡的妖力,很好地隔絕了外界滂沱的大雨。
龍悅蘇當初被那位大人揍了個半死之後，他足足養了一個月的傷,還沒等好全繼續出來浪,就被龍家抓了苦力。
說是最近有個身份不明的大妖，性情暴虐，手段殘忍。
不管是除妖師，還是體質特殊的人類,就連妖怪也成為了狩獵對象。
家主親令。
於是龍悅蘇不得不立刻從狐狸洞裡麵爬出來。
馬不停蹄，狐不停爪。
他從首都追到A市，依舊無果。
總而言之，這件事麻煩得不行。
不過說到A市，想了想，銀發妖狐還是摸出了手機給封七七發了條消息。
【蘇蘇】：喂，封小貓，最近不要亂跑，小心被不明妖怪抓去吃掉。
然而，消息剛一發過去，旁邊就顯示了一個又大又紅的感歎號。
龍悅蘇：“.........”
竟然把他刪了？！！
狐狸氣炸了毛，然而還沒等他一個奪命連環call打過去，身後便突然傳來了一陣森寒的殺意。
砰！
鮮血噴湧，人類破碎的臟器在大雨中四濺。
龍悅蘇撤出十幾米，方才站在他身後的兩個人，有一人躲閃不及，已然變成了地上破碎的肉糜。
鮮紅的血液中，有一縷漂亮的銀發。
“嘖，”
妖狐捏了捏爪子，瞳孔倏然拉成一道尖銳的細線。低醇的嗓音在大雨中拉出了幾分冰冷。
“喂，不想死的話就躲遠點。”
這兩個除妖師都是擅長追蹤之術，並不是拿來戰鬥的。
方才僥幸躲開的那人臉色慘白，對視一眼之後還是默默退開。
“請大人堅持住，我立刻去找增援。”
龍悅蘇不置可否地挑眉，他看著前方那一片可怖的陰影，倏然眯起了眼睛。
【比起當初第一次交手的時候，對方的力量已經不是一個量級了。】
【實力增長得這般迅速，大抵吃了不少好東西。】
不過，他盯著對方看了半天。
——依舊看不穿真身。
黑漆漆的一團人形，如地獄一般的極端黑色。隻有在大致眼睛的位置，能看見如烈火一般的疹人光亮。
若不是那身上傳來實打實的妖氣，妖狐都要以為對方是什麼極端可怕的惡靈了。
不過對於除妖師人類的離開，後者並沒有表達任何要阻止的意思，那雙冷冰冰的紅瞳隻是貪婪地盯著龍悅蘇。
——垂涎欲滴。
狂風暴雨淋淋而下，像凶惡的魔鬼在哭嚎。
銀發妖狐看了一眼方才被削斷的那縷發絲，目光又回到那雙腥紅的雙眼。
“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你跟我的那些人類私生倒是挺像的。”
那種，恨不得將他拆骨如腹的眼神，龍悅蘇可是太熟悉了。
不過麵前的這個不明妖怪，大抵會是字麵意思。
祂想吃了他。
背後隱藏的信息大概是，普通的小妖已經滿足不了祂了。
【如果放任下去，以後絕對會是個了不得的大麻煩。】
龍悅蘇皺起了眉，
【更何況，封小七也在A市。】
八尾貓的幼崽.......
很突然地，這種熟悉的，粘稠的，貪婪的窺探感讓龍悅蘇想到了那件事。
隻不過現在並不是追憶往昔的時候，僅僅隻是幾秒思索的時間，對方就已經忍不住發動了第二次攻擊。
麵對倏然近在眼前的危險，妖狐的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得殺了他！】
轟！
磅礴大雨中，兩股瘋狂的妖力碰撞在一起。
........
轟隆隆——
毫無征兆地，震耳發聵的雷聲從遠處傳來，剛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江昭被突然嚇了一跳。
她抱緊書包，拒絕了司機想要將她送回家的好意。
前麵就是公交車站了，她搭小夜班車的話，還能省下幾十塊的車費。
少女費力地撐起一把破舊的格子雨傘，往車站的方向走。
然而還沒走幾步，天邊便亮起了刺目的閃電，將麵前浸滿水的柏油路照得透亮。
江昭愣了幾秒，抬起頭，
“明明.......光的速度應該比聲音快才對。”
——可她怎麼先聽見雷聲再看見閃電呢？
不過這個念頭僅僅隻是在腦海中閃過一瞬，接著她就捏緊了傘柄，小心翼翼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今天江昭接到了C市一個車展的兼職，一天四百塊。
除去路費和飯錢，她大概還能省下三百五十多。
當然這個前提是，她必須得趕上最後一班夜車。
這樣想著，少女加快了步伐。
這裡剛下高速，除了一條大馬路之外，四周全是樹，加上暴風雨，黑黢黢的，很是嚇人。
然而她還沒走幾步，一道銀色的人影突然從右邊漆黑的樹林中倒飛而出。
就像一支染血的銀箭，倏然穿過江昭的視線，然後重重地砸在馬路中央。
砰！！！
那人影在地上滾了十幾圈，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然而不到幾秒，便被暴雨衝淡了。
雷聲依舊，大雨傾盆。
江昭呆呆地看著馬路中間的人影，腦子一片空白。
【是.......車禍嗎？】
然而腦海中雖這樣想著，此刻她的四周卻找不到一輛車的影子。
刺目的紅色從那銀發男人的身下滲出來，在柏油路上混合著雨水，蜿蜒出漂亮的粉色。
龍悅蘇在暴雨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努力用手肘支撐著自己起身。
——他低估對方了。
或者說，對方在之前被他追殺的過程中，故意營造了自己很弱的假象。
反正不管怎麼講，龍悅蘇這次真的是栽了一個大跟頭。
他吐出一口血，隨意抹掉唇角的鮮紅，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下一波戰鬥。
啪嗒！
是雨傘掉落的聲音。
銀發妖狐一怔，大雨和重傷讓他的嗅覺遲鈍了不少，否則，他不會直到現在才發現有一個人類少女正萬分焦急地朝他跑來。
“彆動彆動，我......我馬上幫你打120。”
得益於夜晚的黑暗和滂沱的大雨，讓江昭並沒有發現她為之擔憂的重傷者是一隻狐妖。
她哆哆嗦嗦地按著手機，可雨水不斷砸在老舊的屏幕上，讓簡單的三個數字怎麼都撥不出去。
第一次掌握他人的性命，江昭急得眼淚直掉。
然而此刻，冰冷可怕的妖氣倏然從背後襲來。
龍悅蘇臉色一變，急急想要阻止
“喂人類，彆過——”
漆黑的尖刺倏然劃破雨幕，眨眼間就抵達了少女的後心。
金色的豎瞳驟然張大
【來不及了！】
嗡——！！！
原本被刺破的雨幕倏然凝結，將最柔軟脆弱的水滴變成了世間最為鋒利的武器。
漆黑的尖刺被瞬間斬斷，在淒異的慘叫中高高拋起，然後宛如垃圾一般落在地上。
此刻，四周還能聽見暴雨嘩啦擊打地麵的聲音，但是江昭已經感覺不到擊打在身上的雨滴了。
一隻大手攬在她的後腦，少女被迫撞入了某個人的懷抱。
鼻尖縈繞著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氣息。
低涼而溫柔，像是傍晚徐徐吹來的海風。
她怔了怔，下意識抬頭。
——是一個美麗的男人。
即便這人的雙眼蒙著一層雪色的紗，這張臉依舊給人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美麗。
這樣驚豔的人，從未在江昭的記憶中出現過。
但是她怔怔地望著他，心底卻生起了某種讓人發慌的熟悉感。
此刻，黑色的大妖死死地盯著突然出現的海妖，又驚又怒。
祂發出了一聲憤怒而怨恨的尖叫，然而卻像是顧忌著什麼，沒再發動攻擊。
大祭司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平靜而冷漠。
江昭聽見了這一聲奇怪的尖叫，頓時感到幾分毛骨悚然。
她想往後看一眼那到底是什麼，然而後腦上的大手力氣簡直大得嚇人，讓她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的餘地。
幾息的對峙之後，大妖貪婪而不甘的目光掃過重傷的龍悅蘇，最後化作一灘漆黑而粘稠的液體，隨著嘩嘩的水流消失。
“你.......”
這時候，江昭突然一把抓住了海妖的手腕。
她仰頭盯著他，那雙蜜糖色的眼眸在黑夜裡漂亮得像是星星。
即便被雨淋濕，人類少女的掌心依舊溫暖得可怕。
大祭司怔了一瞬，仿佛被燙到了一般立刻甩開她的手。
甚至於還有幾分驚惶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不過，即便拉開了距離，依舊沒有任何一滴水落在江昭的身上。
少女呆了呆，無措地站在原地。
“咳咳.......”
龍悅蘇咳出幾口血，略顯狼狽的站起身。
“剛才，多謝幫忙。”
大祭司側過去一眼，沒搭話。
這時候，江昭才看清了她以為出了車禍的人，銀發豎瞳，頭頂上的獸耳極其醒目。
“你，你們......”
她震驚地睜大了眼，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這一下成功將龍悅蘇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無奈地扶額，抬步向少女走去。
見到妖狐的舉動，大祭司倏然抿緊唇線。
不過龍悅蘇倒是沒有察覺，他抖了抖耳朵裡的雨水，聲音裡帶著重傷的喘息，
“這個人類我來處理就好，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
說著，他將手伸向江昭。
清除掉不小心窺見妖怪的人類記憶，對龍悅蘇來說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妖狐修長的指尖上是尖利的爪子，上麵有血水滴落下來。
在漆黑的暴風雨夜，顯得分外可怖。
江昭嚇得睜大了眼睛，纖細的肩膀輕顫不止。
啪！
龍悅蘇一怔，他的手腕被海妖一把攥住。
明明那張臉看著有一種易碎珍寶般的美感，然而實際上，海妖的力氣著實大得可怕。
而這時，江昭愣了愣，趕緊跑到大祭司身後躲好。
少女攥著他的衣角，濕潤的眼睫毛輕輕顫抖著，有一種易碎的美麗。
梵音的身體倏然僵住，他往旁邊挪了一點，想要避開後者的接觸。
然而少女似乎是害怕極了，死死攥著他的衣角，也跟著貼了過來。
像極了尋求庇護的幼崽。
弱小又可憐。
頭一次被女孩子討厭的龍悅蘇：“.........”
他隻是想給一個幻術而已。
銀發妖狐偏頭看向大祭司，金色的豎瞳在夜色中蒙上一層暗色。
“她是人類，知道我們的存在並不是什麼好事。”
“我知道。”
梵音鬆了手，順勢將五指掠過外麵的雨水。
——狐狸身上的氣味太重了，讓擁有潔癖的海妖很嫌棄。
龍悅蘇：“.......”
喂喂喂，他平時很愛乾淨的好不好！！！
“你走吧，”
大祭司慢條斯理地收回手，
“她的事情，我會處理。”
“唔.......”
既然對方這麼說，龍悅蘇也不再多話，他現在需要立刻回龍家示警。
這樣的實力，修為怕是已經越過了千年大妖。
妖狐的麵色凝重起來。
“那就麻煩了。如果以後有什麼事，我欠你一個狐情。”
說完，滿身血汙的妖狐便消失在了原地。
大祭司看向方才那黑色大妖消失的位置，蒙著雪紗的雙眸讓人看不清任何神色。
這時，少女柔軟而遲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那個.......”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心翼翼道，
“你們，真的是妖怪嗎？”
少女貼過來的呼吸讓大祭司立刻退開一步，原本服帖垂下的衣角頓時被江昭掀起一個小小的角度。
梵音：“.........”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點點頭。
這時候，大祭司已經做好了人類少女被嚇到的準備，同時他也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用幻術抹去她關於自己的記憶。
然而下一秒，江昭卻是直勾勾盯著他，眼睛裡亮晶晶的，她以一種喟歎的口吻讚美道，
“怪不得，原來你們妖怪生得這麼漂亮。”
大祭司：“..........”
伸出的手，微微僵硬。
半天，梵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人類認識妖，不是好事。”
頓了頓，他似乎有些糾結，不過最後還是又補充了一句，
“不會疼，隻是睡一覺。”
說著，海妖冰冷的指腹再次落在了少女的額心。
“等等！”
江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獨屬於人類少女的溫暖和柔軟再次傳來。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刹那間，大祭司的五官明明沒有怎麼動，卻讓人看出了類似於震驚和慌亂的神情。
他猛地抽回手，噌噌噌後退幾步。
動作和神色像極了被非禮的美貌少女。
“.......沒有。”
雖然前麵有些遲疑，但是後麵兩個字倒是說得斬釘截鐵。
江昭愣了一下，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吧，那能不能到我家去，我躺在床上，然後你再弄？”
事實上這句話略帶顏色，當即讓大祭司僵硬了身體。
“........”
然而江昭的想法很單純，她隻是不想讓自己感冒，然後再多出一筆醫藥費。
“求你了，不然，我現在淋濕了，又睡在馬路邊，明天絕對會生病的。”
稚嫩的人類少女濕淋淋的，連蜜糖色的眼瞳都蒙上了一層憐人的水霧，
她望著他，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大祭司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頭。
江昭眼睛一亮，突然撲過來抱了他一下。
很單純的擁抱，帶著乾淨的感激和喜歡。
她伸開手攬住了男人的雙臂，然後又很快地鬆開。
“謝謝，你真是個好妖怪。”
大祭司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下，甚至還沒來得及掙脫對方就鬆了手。
她跑過去撿起自己的書包和雨傘，回頭笑著衝他招手，
“走吧，我帶你回家。”
“........”
梵音怔怔地看著她，一時啞然。
這個人類少女實在是過分乾淨了，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中，她的笑容卻如同暖陽一般柔和而溫暖。
讓大祭司難免想到了某個故人。
他呼吸微窒，失神片刻。
“快點快點，不然趕不上最後一班車了！”
見海妖愣在原地，江昭趕緊一把抓住他的手，匆匆往車站的方向跑。
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
大祭司沒有甩開她。
好在，他們趕上了最後一班車。
沉寂的夜色中，原本滂沱的大雨逐漸變小，進入市區後，便停了。
一路上，梵音都知道對方一直在看他。
畢竟，海妖過於美麗的外表總會吸引太多目光，這原本也沒什麼。
隻是這人類看就看吧，一邊看一邊還忍不住感歎。
“天啊，你的鼻子好高好挺。”
“哇，你的皮膚可真好，這麼近都沒有毛孔的。”
“那個我想問一下，是每一個妖怪都會長得像你這麼好看嗎？”
“嗯，應該不會，我覺得你應該是妖怪裡麵最好看的吧。”
“你知道最近爆火的那個明星沈澤西嗎？你要是有眼睛的話，應該比他還要好看，”
“不不不，我不是說你沒有眼睛，我是說他的眼睛比你好看些，啊！也不是，就是......”
梵音：“........”
說著說著，江昭突然打了好幾個噴嚏，她剛才淋濕了。即便是夏天，深夜暴雨過後也還是很冷的。
少女抱緊了雙臂，鼻尖和眼眶紅紅的，蜷縮成一團。
剛才略顯吵鬨的空間頓時安靜下來。
大祭司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最後還是僵硬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把身上的水烘乾。
然而這個動作瞬間讓少女誤會了，她驚得再次抓住他的手腕，唰得站起身，
“不是，你不是說好回家再做的嗎？我，我不想在車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