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暴雨。
天亮的時候,天邊的烏雲還未徹底散去。
細密的雨絲遮擋住了視野,放眼望去,整個城市就像是突然沉入了潮濕的海底。
靜謐的臥室內,
封七七蜷縮在淩亂的床褥中間,她緊閉著眼,仿佛墮入了一場噩夢,
唇瓣抿著,壓出一道深紅痕跡。
女人靡麗的麵容上籠罩這一層淡淡的陰影,宛如一朵雨後病倒的海棠。
黑發散在雪白的枕頭上,蜿蜒成一朵朵墨色蓮花。
混沌的夢境裡,也在下雨。
封七七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久到......
夢境裡的她還是一隻連尾巴都藏不好的小貓崽。
而他們一家也還是住在一座三線的小城市裡,就像無數個普通人類家庭一樣。
“爸爸,媽媽怎麼還不醒?”
年幼的封七七看著床上沉睡的母親,她抱著父親溫暖厚實的大手,毛絨絨的耳朵忍不住耷拉了下來。
為了破除八尾貓的宿命,身為人類的小阿涼承受了相當大的代價。
她開始陷入了第一次的沉眠。
“.........”
當時,封九什麼也沒說,隻是揉了揉女兒的頭,讓她乖乖的。
接著,他把她交給了夏源的母親,然後跟封七七說過一段時間就回來接她。
頭一次離開父母,小貓崽那天哭得很慘,連夏源都哄不好她了。
隻是沒想到,封七七還沒等到父親來接她,就遇見了世間最可怕的妖怪。
“真是可愛的小貓咪.......”
他盯著她,迷戀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什麼世間珍饈。
可封七七看不清那個陌生男人的臉,隻能隱約嗅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濃密血腥味。
對方嘶啞地笑著,然後死死抓住了她的尾巴。
他的手和父親差不多大,可冷冰冰的,帶著一種潮濕的水汽,掌紋粗糲又尖銳,像是生了密密的刺。
這讓封七七想到了父親講過的睡前故事裡,某個從沼澤裡麵爬出來的怪物。
可怕的疼痛從尾端傳來,小貓帶著哭腔和驚惶的呼救湮滅在黑暗中。
那天也下著大雨,雷聲轟鳴,就像是某種可怕的預兆。
披著人皮的魔鬼突然降臨人間,抓走了八尾貓最心愛的孩子。
雨越下越大。
封七七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這樣的噩夢她夢見過上千次。
若是曾經,喚醒她的,要麼是母親溫柔而擔憂的呼喚,要麼是父親安全而溫暖的懷抱。
可現在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
所以,這場噩夢不得不繼續下去。
為了躲避八尾貓的追殺,對方帶著她妄圖藏進深海。
海水在暴風中咆哮,魚群被絞碎。
一望無際的海域被染得腥紅。
封七七渾身都濕透了,隻是她已經分辨不清身上的液體到底是水,還是血。
這個夢做過太多次了。
很奇妙地,她在夢境中預見了即將發生的未來。
冰冷的海水馬上會倒灌進入她的肺腔,
死亡的威脅也即將化作鮫人尖銳的爪牙刺破她的皮膚。
還有天上。
父親龐大的身軀遮天蔽日,憤怒的咆哮震破天空。
幾分鐘後,他應該會把那條尖嘯嘶吼的大蛟撕成碎片。
即便清晰地知道夢境的未來,以及已然發生的過去。
即便她知道,這隻是一場夢。此刻的自己正好好地,安全地躺在床上。
即便,即便如此.......
封七七依舊感到了熟悉而可怖的恐懼。
呼吸急促,心臟戰栗。
童年的陰影如同海水倒灌,頃刻間就要將她再次吞沒。
然而突然間——
女人輕顫的後頸中,銀藍色的細鱗緩緩生長而出。
即便是在略顯陰暗的室內,它們依舊閃著淡淡的銀光,明亮卻不刺眼,溫柔地驅散了所有黑暗。
女人眉宇間的陰霾逐漸散去。
與此同時,夢境中的封七七顫抖著,第一次沒有等到她經曆了千萬次的絕望和恐懼。
暴風止息,海水沉寧,
有美麗的魚兒從她的腳下遊過
封七七怔忪著,發現自己正懸空站在海麵的上空,
這種感覺,就像是沈澤西第一次向她施展幻術的時候。
在少年眼睛裡,海水的確是涼的,卻不冰寒,溫柔得仿佛能夠包容世間萬物。
父親愛她,在封七七因為怕水怕海,哭到不能自已的每個晚上。
父親都恨不得立刻飛身去把世間所有的海,都給填平。
可沈澤西不一樣,他會溫柔地抱住哭泣的小貓。
對她說——
“七七,大海會愛你的。”
聽起來有幾分可笑和天真的言辭,這一刻卻讓封七七有了一種奇怪的相信。
此刻,她再抬起頭,原本憤怒的父親和猙獰的大蛟都消失不見。
此刻,剛才燃燒著血與火的天空變作一片深紫色的無邊星海,邊緣暈染著紅霞,偶爾掠過幾隻星點般的飛鳥。
遠處,溫柔的風送來了海妖的低柔的吟唱。
封七七聽不懂海妖的語言,就像最初,沈澤西也聽不懂她的喵辭。
可後來,他默默的,學得很快。
沈澤西他一條魚,時常也會學著她喵上幾聲。
等到封七七嘲笑他的時候,少年總是先麵色冷漠地故作生氣,然後把她的爪爪拉過去親到發麻。
最後,他對她說,
“七七,我想聽懂你說的每一個字。”
——哪怕是一聲撒嬌耍賴的低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