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裡的音樂低沉又舒緩地流淌著,調酒師正不緩不慢地擦拭著剛剛洗淨的酒杯,再將它們一個個擺回到台架上去,昏黃又陳舊的燈光下,透明的水晶酒杯折射出了潤澤的光芒。
太宰治隻一看阪口安吾的神色,便明白了多疑的情報員還是不信津島憐央與他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但他也沒有直接挑明,隻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阪口安吾控製著自己冷靜下來的努力模樣,一邊又漫不經心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戳弄著在澄澈如琥珀的酒液裡浮沉著的漂亮冰球。
津島憐央還是小孩子的口味,喜歡酸酸甜甜的味道,他乖乖地捧著他那杯泛著些橙紅色調的番茄汁,一點一點地喝完了大半,眼睛裡閃著亮晶晶的光亮,闊口的酒杯相較他的嘴巴顯得有些大了,一不小心便有些粘稠的番茄汁沾上了嘴角。
他本想自己用手抹掉的,畢竟小孩子都不怎麼能注意到這點細節,但太宰治瞥見了,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道,“不要用手抹,會把手弄臟的。”
太宰治用手掌抵著木質吧台,旋著高腳椅轉過了身來,細心地從口袋裡拿出手絹幫津島憐央擦去了黏膩的番茄汁。
津島憐央也乖乖地仰起頭來,任由太宰治在自己臉上動作。
“那群家夥給你請的禮儀老師沒教過你不要這樣做嗎?”太宰治的手指如蝴蝶般上下翻飛著,隻呼吸間便輕巧地把弄臟了的手絹折疊成了不會鬆散開的樣式,平平整整地塞回了口袋裡,閒聊似的隨意問著。
咒術界的高層既然像將津島憐央捧上神壇,自然也會刻意地將他超那個方向去塑造,太宰治其實也注意到了津島憐央身上的改變,他站立時端莊又挺拔的姿態,行走時不緊不慢、被衡量好了的步距,說話時被糾正過來的、清晰又標準的發音語調,傾聽他人講話時透露出微微悲憫的淡漠神情,都有著被人為調整過的痕跡。
“老師有教過我哦。”津島憐央手上還緊緊端著那杯番茄汁沒有放下,他的目光還戀戀不舍地流連在鮮紅漂亮的果汁上,隻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但是、因為會有仆人小姐來幫我擦嘛……所以就有些忘記了。”
不過沒有關係。
“是這樣嗎?”太宰治用那樣輕快的玩笑語氣說道,“所以憐央就沒有學會是嗎?這門課最後一定得了不合格吧。”
隻要連同這些象征著那一段孤獨時間的印記一並接納就好了。
接受自己過去的弱小,接受自己過去的無能,接受他們沉悶的、灰暗的、充斥著不可逾越的高牆與難以逃脫的牢籠的童年,承受著一遍又一遍自四麵八方揮舞來的重錘,在那樣一次又一次的殘酷敲擊下一點點褪去不必要的雜質,被塑成畸形醜陋、卻堅不可摧的模樣。
那不是什麼難以麵對、想要逃避的過去,隻是普通的、稀疏平常的、跟任何人都彆無二致、將他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人生]而已。
隻需要用平常的態度來對待就好了。
“沒有!”津島憐央大聲地反駁了太宰治張口就來的汙蔑,“我才沒有不及格呢!”他有些委屈地說道,“明明所有課程我都通過了,老師還誇獎我了!”
細心的調酒師注意到了酒杯對於津島憐央太大的問題,畢竟酒吧裡本來就不應該有小孩進來,他之前也一直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既然已經發現了客人的困難,他也特地去找出了吸管來,剪成了合適的長短。
“客人。”
此時見津島憐央的臉頰越發氣鼓鼓了起來,調酒師便適時地插了嘴,將吸管遞給了津島憐央,臉上還帶著優雅的淡淡笑意,用平緩的語調說著,“用吸管的話是不是會方便一點?”
津島憐央下意識地將吸管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被打了一下岔,他頓時有點想不起來剛剛憤怒的情緒了,於是隻瞪了哥哥一眼,便自顧自地轉頭去喝自己酒杯裡的番茄汁,不再理睬太宰治了。
阪口安吾也回過神來,推了推眼鏡,鎮靜地說道,“竟然是親生兄弟……我還以為你這家夥是從哪塊犄角旮旯裡蹦出來的呢,整天一副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樣子,而且我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吧,還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親人。”
他又忍不住超津島憐央看了兩眼,還是覺得十分奇妙,“我果然還是沒有辦法想象太宰你照顧小孩子的模樣。”
阪口安吾謹遵著臥底的準則,沒有把自己的推測說出口,也沒有暴露自己對太宰治過往資料的了解,隻是以[太宰治好友]的身份說著話。
“現在你不是看到了嗎?”太宰治搖晃著酒杯裡的酒液,觀察著晃蕩著的澄澈酒液折射出來的波光粼粼的美麗光線,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又細致又用心,比隻會把孩子們扔給老板的織田作強多了吧?”
他是十分認真地這樣認為的。
阪口安吾也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冷靜地說,“不,我隻看到你這家夥不僅把小孩子帶到酒吧裡來,還總是戲弄他。”
“什麼叫戲弄啊。”太宰治不滿地說道,“這明明是教育,教育懂嗎?”
“教他怎麼喝酒嗎?”阪口安吾說了個冷笑話,“你這個在成年以前就變成酒鬼的糟糕哥哥就不要禍害弟弟了。”他頓了頓,問道,“說起織田作……這幾天都沒怎麼在酒吧裡看見他了。”
“嗯。”太宰治說道,“那是因為這幾天處理掉的叛徒太多,他都在忙著收拾屍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