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1 / 2)

即便是人已經揪出來了,穆空青也還是一夜未眠。

考場之中無小事,一不小心就是個前途斷絕的下場。誰也不知道對方安排了幾個人,穆空青也不願意在這種事上撞運氣。

果真,到了晨光微熹時,穆空青再一次發覺了號房外不同尋常的響動。

不過這回不用穆空青拉鈴。

自打出了先頭那檔子事,考場內的巡查就嚴密了不止一星半點。

這頭穆空青剛察覺響動,那頭就有衙役發覺不對,向此處靠近。

沒等穆空青做出反應,人就被驚走了。

短短一個晚上,兩撥人夜探考場,簡直是將主考人的臉麵放在地上踩。

第二日主考官回到堂上時,那麵沉如水的模樣,看得底下的考生們心中惴惴。

穆空青在簡單洗漱過後,帶著濕意的臉迎上晨風,登時吹得他一個激靈。

此時雨已經停了,可微風帶來的寒意卻未消退。

穆空青的早膳同樣用得很少。

不僅是戒備心作祟,更是因為他在此時,需要一定的饑餓感幫助他保持清醒。

穆空青坐在桌案前細細研墨,謄抄時的動作極慢。

原本帶著些灑脫的字跡,也因此添了幾分沉穩意味。

謄抄完畢,再細細查過一遍有無錯漏,穆空青就未再多等候,直接拉鈴,使小吏前來將試卷糊名入匣。

這次的穆空青,一反先前兩場那恨不得坐到最後的姿態,成了頭一批過龍門之人。

這兩天一夜的考試實在熬人,費心答題的同時,還要時刻提防小人作祟。

甚至連著兩天時間,穆空青都是在饑渴交織中度過,所用食水不過是能保證他可以正常運筆寫字罷了。

出了考場,見周勤他們就在外麵等著接他,穆空青一直以來提著的心也終於落地,在馬車上便睡了過去。

再睜眼的時候,穆空青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僉事府中。

“總算是醒了。”說話的人是福伯。

那位僉事一直都在城外軍營中,這處私宅裡隻有一些負責日常灑掃的下人。

因此,先前穆空青從周府搬來僉事府時,除了周勤三人之外,福伯也跟著一同過來了。

穆空青揉揉腦袋,看外頭天光正好,不由問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福伯給他的床邊放了一套乾淨的衣物,笑道:“已經是第二日辰時了。小少爺現下抓緊些,用的還是早膳。”

居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這偶爾一次熬夜,當真是把他累得不輕。

穆空青動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迫不及待地跟著福伯去了堂廳。

接連幾天都靠著小塊饅頭過活,穆空青現在覺得自己餓得手腳發軟。

這頭剛出門,今日值守的周勤也跟了上來。

見穆空青精神頭雖足,可舉手投足間卻是透著一股子無力的模樣,不由調笑了一句:“看來小少爺當真是該好生練練了。聽聞那後頭的考試,還有要在考場中連住幾日的,可彆將身子骨熬壞了。”

穆空青這回虛弱成這樣,自然不僅僅是考試的緣故。

不過這是在旁人府上,保不齊隔牆有耳,無論周勤是當真未曾想到,還是有意謹小慎微,穆空青都不會在此事上說穿,於是便點頭應道:“是該好生練練。否則日後進京趕考,路上遇到山賊可如何是好。”

周勤被他逗得大笑:“不愧是我家小少爺,文當拜相,武可封侯。”

穆空青一臉嚴肅地點頭:“這是自然,不能丟了老師的臉麵。”

熬過了府試,哪怕現下還未發案,穆空青也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若是能得中前十自然最好。

若是不在前十之列,他一個此屆得中考生,年歲又這麼小,欲要拜見知府應當也不會被拒之門外。

何況現下出了夜襲考場那檔子事,看那位提督學政的臉色,就算清江知府那條路走不通,也能從那位學政那兒想想辦法。

至於不中?

穆空青沒想過這種可能。

他答府試題時的輕鬆感和縣試時極為類似。

即便府試時各地才俊眾多,穆空青覺得自己也不應落到百名開外。

府試發案一般在府試結束九日後。

這期間周秀才給他來了一封信,告知他家中一切情況都好,隻是李家近日行事愈發癲狂,囑咐他如無必要,絕對不能離府。

穆空青本也就不是頭鐵的人,當然不會在這時候跑去街上挑釁人家。

府試發案前一晚。

與僉事府一牆之隔的院落,是位已逝武官置的私宅,宅院空置已久,卻在今夜因仆從疏忽意外走水。

因著是在東城區內,是以各府下人發覺不對後,唯恐禍及自家,紛紛抽調人手滅火。

沒等這場大火蔓延開來,便被各府下人撲滅。

雖未波及到旁的宅邸,可那座院落卻被毀了個徹底,連負責灑掃的仆從也未見能有生還。

事後有官差前來查探起火的因由,發現院中水缸皆空置已久,便隻當是仆從憊懶,這才叫火勢起時無水可用,最終害了自己。

橫豎這院落的主人都不在了,也無人會為此多費心神。

也正是這場大火,叫穆空青在第二日放榜時,也隻是坐在自己的臨時書房之中,靜靜等著周文帶回消息。

周文身手敏捷,看榜的速度比穆空青想得都快。

穆空青早晨照例看完兩篇策論,還沒來得及鋪開紙筆靜心練字,便見周文一臉喜色地敲開了書房的門。

穆空青見他神情便知自己的成績應當不錯,剛要開口詢問,便聽周文道:“得恭喜小少爺,再得案首。”

穆空青一時反應不及。

再得案首!?

穆空青睜大了雙眼。

周文見他這般反應,不由笑出了聲:“小少爺若是不信,不若我等帶您出去親自瞧瞧?”

穆空青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緊隨其後的周勤也笑道:“當初縣試發案時,小少爺的反應也是這般。老爺是私塾中也出過不少案首,怎的小少爺對自個兒拿案首的事這般訝異?”

穆空青心道,還不是你家老爺乾的好事。

周秀才對他文章的評價,撐死了也就是一句“尚可”。

就這麼一天天的“尚可”下來,他自然也就以為自己的水平當真隻是“尚可”罷了。

先前在縣試時,穆空青隻當清溪縣地方小,文風不盛,才叫自己僥幸得了頭籌。

這份僥幸到了府試,應當也就不複存在了。

誰知道到了府試他也能得案首。

那問題可不就出在他老師口中的“尚可”上嗎?

心裡頭再怎麼腹誹,穆空青麵上都一貫很能端得住。

穆空青聽了周勤的話隻擺出些許羞赧道:“空青火候尚淺,能得案首自然訝異。”

周勤同穆空青相處的時日也不短了,聞言隻是拍拍他的肩:“我的小少爺,到了老爺跟前您可收著點兒。”

穆空青聳肩。

他什麼性子周秀才比周勤更清楚。

他若是在周秀才跟前貧這個,周秀才八成是會直接應他一句:“知道就好。”

然後所有功課翻倍。

待到周勤二人都離了書房,穆空青寫完了一整張大字,福伯才又來喚他,說是知府府上的請柬到了。

傳聞中府試過後,清江知府邀榜上前十的學子赴宴,送的便是這樣的文柬。

穆空青將那灑金宣打底的文柬握在手中時,那種真切的喜悅,才逐漸染上心頭。

他這回沒有自己去看榜,到得知了消息的時候,心中難免會有些不真切感。

旁人若是知曉他這番成績,怕都要道一聲穆空青天資絕佳。

但再好的天資,要在短短兩年內學到這般程度,都得付出成倍的辛苦。

更何況,穆空青本人也並非真正的天才。

他不過就是記性好了一些,又占了成人思維的便宜,在入學時較普通孩童更能學得進去罷了。

真正的天才人物,且不提先秦三大神童,隻看有了科舉取仕之後,就有楊廷和十二中舉,有晏殊十四歲得禦賜同進士出身,有莫宣卿出身所謂蠻荒之地,卻能十七得中狀元。

與這些人物相比,穆空青覺得自己連天資這二字都用不上。

從他身體上的年紀來說,最多算是早慧一些罷了。

先前剛剛升入乙班時,為了追趕進度,穆空青恨不能去茅房時都帶著本書。

好容易過了個年,還未鬆快幾日,又陷入了策論的汪洋大海中。

考場上兩天作一篇的策論,穆空青得每日抓耳撓腮寫出兩篇,然後再被老師發回重寫。

在穆空青那滿腦子的“治國良策”沒能徹底扭轉過來之前,周秀才就一直用這樣的法子磨他。

穆空青真正開竅,還是在他來了府城後,又被迫搬入僉事府時,才放下了自個兒那些莫名其妙的臭架子。

如今的穆空青再回頭去看自己曾經作過的策論,當時苦思冥想出的良策,現下隻覺得輕浮又可笑。

這樣的艱辛,同穆空青聽過的那些天才傳言,根本半點兒邊都沾不上。

好在能收獲兩個案首,成功麵見清江知府,於穆空青而言,便是最大的慰藉。

府試已經放榜,院試也不急在一時半會。

對於穆空青來說,有種緊繃了這麼些時日,驟然清閒下來的感覺。

他不願出府,索性就在府中跟著周武練練外家功夫。

每日晨起紮紮馬步,順帶背上幾篇文章。

用過午膳後去書房作文一篇,四書文、雜文、策論輪著來。

晚間再練五張大字,過後洗漱就寢。

他這日子過的無比規律,仿佛幾日後去知府府上赴宴伸冤,於他而言當真無半點影響。

瞧在周勤等人眼中,也都歎服他的不驕不躁。

隻有穆空青自己心裡清楚,他正是因為心緒不定,這才將自己每日裡都填得滿滿當當。

福伯曾問過穆空青,是否要為宴席備上一身衣裳,被穆空青拒絕了。

他家現下是鬆快了不少,但也沒到錦衣華服的地步。

穆空青已經勞煩他老師良多了,現下總不能還要老師出錢給他置辦衣裳。

再說,穆空青此行的目的,可不是為了交際的。

請柬上的時間是酉時,為表敬意,穆空青於申時便出了門。

因著都是在東城,是以穆空青到時,甚至不到申時二刻。

他本以為自己到得也算早了,卻不想待門房將他引到院中時,那兒已經立著七八個學子了。

穆空青打眼一掃,沒有一個是熟麵孔,看來應當都是彆縣的學子。

那些人見穆空青也是驚歎。

當初在考場時,眾人滿心滿眼裡都是考試,那兒有心思關注旁人是什麼模樣。

放榜那日穆空青也並未親自前往,因此在場諸人,也沒人見過這案首的真容,隻聽人說是個年歲不大的孩子。

有消息更靈通些的,從清溪縣學子口中得知,這位府案首年僅八歲,縣試時也拔了頭籌。

若是運道好,說不得還能摘個小三元呢。

這話說得,叫在場學子多少有些心頭泛酸。

在場諸人的年歲,大多都是穆空青兩倍有餘,讀書啟蒙的時候,怕是穆空青都還沒出生呢。

這麼一想,能不替自個兒抹一把辛酸淚麼。

穆空青的身量較之普通的八歲孩子來說,著實是挺拔許多。

若非在場學子都知曉,此次府試前十中,未及舞勺者唯有那案首一人,他們還當真不會將穆空青同案首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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