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月頭裡,商會又要開始碰頭了。
一眾老爺們齊坐一起,隻等著玉燒瓷坊的崔夫人來,跟她聲討阻路的事情。
早早的,老爺們紛紛到齊,一個個的商議好了措辭準備恐嚇那崔夫人鬆口。但正主兒崔夫人卻坐等不來,右等不來。
賀二爺發了急,命自己小廝去那玉燒瓷鋪去問。
結果小廝去跑了一圈,發現人家娘子並不在鋪上,而在北街的宅子裡呢。等他再去,北街的門開了一條縫,探出個黑臉的婆子,拉著長臉道:“我們娘子說了,諸位老爺跟女子說話不方便,她就不去自討沒趣了,今日娘子身上不爽利,還請不要來打擾!”
等小廝喪白著臉,將話傳回商會廳堂時,直聽得那些個老爺先是麵麵相覷,接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罵,紛紛說這崔家的女人真是不地道,她家的相公平日裡是怎麼管教娘子的?就這麼任著她這般驕縱無禮,生生得罪一杆同行嗎?
可是嘴裡罵痛快後,老爺們對如何解決大批的粘土運輸依舊是一籌莫展。
要說先前幾日,還有幾隻船可以調配著用,可是最近那水司也不知抽了什麼風,竟然將剩下的船也征調走了。眼看著瓷窯斷了原料,停火停工了,賀二爺的嗓子都起來了。
領著皇家禦供的差事是讓人豔羨,可是若出了什麼差池,那也是掉腦袋的大罪啊!
賀珍坐在一旁默默聽著,心裡清楚,這是崔娘子因著上次被父親他們怠慢了,便要立意拿捏報複啊!
既然如此,少不得他們軟下態度來,求了那崔娘子通融一二,讓黏土通過雙嶺村的捷徑。
可是叫父親低頭,實在是太折損了賀家商號的麵子。賀三小姐自然要替父親出麵斡旋一二。
於是第二天裡,賀三小姐備齊了一盒人參,外加南洋的燕窩和幾大盒子的蜜汁果子去北街上的崔宅看望“抱恙”的崔夫人。
這次黑臉門神李媽媽倒是開門了,賀珍自打進門就是一路笑臉殷勤,看著半躺在床上,用勒額纏著額頭的柳娘子,隻如多年相交的姐妹一般,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崔夫人,不過是幾日不見,怎麼就病成了這般模樣?”賀三小姐一臉痛心問道。
眠棠半挽著頭發,懨懨躺著,倒是真有幾分病容的光景,也歎了口氣說:“我這也是多年宿疾,弄不好就頭痛。為了這病,當初在京城裡是花費了不少銀子,將我相公的家底都敗得差不多了。幸好遇到了良醫,給我開了方子。隻是那藥材得費心,須得選個水草肥美之處,遠離車馬塵囂,細細靜養才能保全了藥效。也是我命不該絕,前些日子才買到一出好地,隻等種出藥材來給我續命……三小姐,你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我,真是費心了!”
賀珍聞言隻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卻是有些難看。她沒想到自己隻是寒暄了一兩句,那柳娘子竟然將話頭全給堵住了!
聽柳娘子的意思,那雙嶺村的地是用來種救命草藥的,還需的什麼遠離車馬喧囂。那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誰要是硬從那裡過,就是謀害了柳娘子的性命不成?
所以當柳眠棠述說完病痛纏身之苦後,體貼地問賀珍此來還有何事時,饒是伶牙俐齒的賀三姑娘都有些斟酌不出話頭來了。
可是耽擱皇差事大,她賀家老小的性命皆拴在這上,實在是耽擱不得,隻能硬著頭皮開頭道:“崔夫人,其實您應該也清楚,如今運河開鑿,船隻都被征調走了。我們鎮上的瓷坊的黏土供應不上來,著實叫人頭痛。不過聽說你家鋪上倒是運了許多黏土,若是方便,可否勻給賀家商號一些,一解燃眉之急。”
眠棠一聽這話,卻為難地輕輕蹙眉道:“賀小姐若是求彆的,都使得。可是單求這個,就叫人為難了。實不相瞞,我們玉燒瓷坊最近也接了個大單子,正用著黏土呢。若是勻給你們,我們的單子趕不上工期,豈不是敗壞了我玉燒瓷坊好不容易立下的名號?”
賀珍早料到她會推辭,連忙道:“價錢方麵好商量,我們出高價就是了。”
這個柳娘子是明擺著要奇貨可居,那麼倒不如隨了她的心意,先解了賀家的燃眉之急再說。
反正來年那運河隻要修建完了,恢複航道,船隻也多了,那柳娘子再無可拿捏人的地方了。
但是有一點,她們賀家財大氣粗,能抗過這道關卡,但是其他的商鋪也許拿不出太多周轉的錢銀買崔家的高價黏土。
崔家這一出奇貨可居,的確能賺到些錢銀,但是也把靈泉鎮的其他商戶徹底得罪光了,且看她家日後還怎麼在靈泉鎮立足!
所以無論柳眠棠要多高的價錢,她一力應承下來就是了,舍了錢銀也要敗了崔家的名聲,兵不血刃,將這外鄉的一家攆出靈泉鎮去!
而柳眠棠聽了賀三小姐要高價索買黏土的話,柔柔一笑道:“看三小姐說的,我相公是讀過書的,我們崔家豈是那等子逐利忘義之人?怎麼能黑了心眼去賺鄉裡鄉親的錢財呢?再者,我們家賣瓷器,可不想改行賣黏土!”
這賀三小姐一聽,就有點把握不住這位柳娘子的脈門了。
她坐了近半日,磨破了嘴皮子,才終於磨得柳眠棠吐了口:“其實我們崔家鋪子上要能多賺取些錢銀,那些救命的藥卻能從彆處買來……隻是鋪上現在接的單子實在是太小,若是能如你們賀家,或者其他掌櫃那般,接了些皇差便好了……”
賀珍一聽,這才明白柳眠棠的意思,原來她竟然是個心野的,想要分皇家禦供的肥肉來吃!
既然雙方將話挑明了,那麼一切都好辦的,賀三小姐直說茲事體大,需要回去跟父親商量。
柳娘子不顧體弱,親自將賀三小姐送到了門口,親切地囑咐著她快些同賀二爺商量,不然她家雙嶺藥田裡的藥苗若是長大些,就舍不得拔了開道通車了。
當賀珍將這意思告知給父親時,氣得賀二爺再次拍了桌子,直說崔家好大的臉,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根基就要承接禦供!
可是賀珍卻勸住了賀二爺,說既然柳眠棠有心賺取皇銀,就讓她賺好了。而且玉燒瓷坊裡的填色技藝著實不錯,若是能拿來為賀家所用,豈不是讓賀家如虎添翼?
賀二爺明白了女兒的意思,反正賀家承包出去的瓷器擺件,最後都要拓上賀家商號的名頭。她柳眠棠再有能耐,也不過是供賀家差使的小馬駒。等忙活完了皇帝大婚禦供這頭等大事,再想法子對付玉燒瓷坊也不遲。
賀二爺知道他這個女兒有心計,做事也比他周全,為今之計,也隻能邀那姓柳的娘們兒入夥,度過了眼前的難關再說。
於是靈泉鎮每月一次的商會聚會,這次打破了慣例,就在賀三小姐看望了柳娘子的第二日,再次聚首一次。
這次柳娘子倒是來了,不過遲到了足足一個時辰。
柳娘子進門時便連連道歉,直說女人家出門事多,頭臉梳妝甚是費時,讓諸位久等了。
商會的一眾老爺們倒是個個笑臉相迎,說崔夫人看重商會同仁,這才精心打扮,應該應該啊!
於是靈泉鎮的同行們彼此和和氣氣地又商討了一次皇差的分配事宜。
那利錢最大的一份精瓷填色的活計就歸到了玉燒瓷坊的名頭上。這塊肥肉原本是賀家獨占的,賀二爺自然不願意割讓出去。可是其他的湯水,那個柳娘子又看不上,隻獅子大開口,獨要這一份。
而其他的掌櫃們看柳眠棠沒有看上他們的湯水,自然長長舒緩了一口氣,竟然也幫著柳娘子勸賀二爺鬆口。
氣得賀二爺臉憋得鐵青,若不是女兒賀珍一直在桌子下麵踩他的腳,當時就要發作了。
最後,賀家割了肉,柳眠棠自然也鬆了口,先是悲切地說了一番自己的病情,又態度誠懇地表示,為了靈泉鎮的諸位,更是為替皇帝儘忠,她就算拔了救命草藥耽擱了病情也在所不惜。
柳娘子生得嬌媚,加上這幾天沒出屋子,那上等的香粉也將臉兒抹得白白的,這愁眉不展的嬌弱模樣,讓人一不小心,還真信了她要天妒紅顏,命不久矣了呢!
直說得一乾老爺們連連點頭,再次誠心謝過了柳娘子識大體顧大局的寬廣胸懷。
可是賀二爺心裡卻直罵,什麼狗屁草藥?他派人去看了,明明是一地的白菜大蔥!能治哪門子的絕症?
當商議結束後,柳娘子也提前分到了趕製皇供的定錢,隻這批填色的瓷器單子的定錢就有八百兩銀票,若是全部趕製完,還可有一半的錢銀可拿。
柳娘子之前不知皇供的錢銀多少,等如今厚實的銀票拿在手裡,才明白了為何先前那些掌櫃對賀家如此的拍馬捧屁,實在是這裡麵利潤讓人看得眼紅啊!
不提玉燒瓷鋪賺取得溝滿壕平,再說軍營裡的崔行舟聽聞了水司近日的趕工進度後,終於滿意地鬆緩了臉色,揮手叫那彙報的官吏下去。
可是官員卻還有一事要稟報王爺,便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您先前命全郡方圓百裡的船隻皆要應征,如今工事完成大半了,可否要那些船隻解了徭役?”
其實說起來,水司也不必這麼緊迫著征召漁船。至於為何這般行事,崔九當時也沒有太仔細地去想,隻不過腦子裡一閃,閃過了北街宅院床下那個空落落的大洞,便一念之仁,替那準備收買路錢的小女子行一點方便罷了。
這於他來說原本順嘴說一下的事情,事後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如今聽這官員提起,才突然想起了這樁來,倒也不知道那柳娘子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不過征召漁船太久,的確是有些影響民生,所以淮陽王揮一揮手,便表示可以解除一部分船的徭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