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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芸錦這輩子第一次來方安遠家。

再熟悉不過的土坯房,連房頂的瓦片都不規整,東一塊西一塊地湊出來,修修補補的痕跡十分明顯。

方安遠正在院子裡劈柴,聽到腳步聲抬頭,見是她們神情微滯,而後右手一揮,斧子立在木墩上,用下三白眼看人:“有事嗎?”

院子右側搭了個雞窩,他家隻養了兩隻雞,一隻公的一隻母的,但謝芸錦知道這人偷偷在山上的岩洞裡養了一窩,下的蛋一大半拿到黑市去賣,剩下的孵出來,將老的換下來殺了吃。

怪不得方安進那小子生得那麼壯實。

柳荷見謝芸錦的注意力被雞窩拐跑了,有些好笑,兀自上前說明來意:“多謝你上回給我的野蜂蜜。我們來是想問你,可不可以賣一點給我們?”

方安遠薄唇緊抿,隨即吐出幾個字:“不好意思,不賣。”

他娘常年咳嗽,睡眠也不好,蜂蜜是留給她泡水喝的。

謝芸錦在心裡嘖嘖兩聲。

聽聽,這人原來還懂些禮貌啊,居然還會說不好意思,真是稀奇。

她眼底掠過幾分戲謔,心道要是能找個借口先走就好了,多給他倆一些相處機會,說不定下回方安遠說話就懂得迂回了。

不然冷冰冰的,什麼時候倆人才能處上對象!

想是這麼想,但謝芸錦也清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相處模式,他們倆上輩子能互生好感,肯定就是脾氣相合,對了彼此的胃口。

於是偷笑了會兒,儘職儘責地扮演自己的“反襯角色”。

雙手抱胸,趾高氣昂地道:“直說要多少錢吧,你說出來我都能買得起!”

這話微妙,心思敏感的人聽了,怕是會覺得在折辱自己。

果不其然,方安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握著斧頭的手微微用勁,冷聲道:“你有錢上彆地兒去買。”

柳荷暗道不好,想幫人解釋一下:“方同誌你彆置氣,芸錦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稍微勻出來一點,她真的很需要。”

不同人說的話有不同的效果,謝芸錦眼見著男人握著斧子的手放鬆下來,心裡莫名有種躲過一劫的感覺。

他無甚情緒的眸子裡沉寂一片,看向柳荷,睫毛一動,好像能倒映出些許微光:“下次得了我留一點,這回真不行,抱歉。”

話音剛落,他娘趙蓮就從屋子裡出來了。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門框,臉色不太好,聲音卻尖利:“賣!當然賣!”

末了又不好意思道:“我家兒子脾氣壞,兩位知青彆見怪啊!快進來坐!我拿蜂蜜給你們!”

方安遠聽他娘發話了,也沒有反駁,兀自拎起斧頭繼續劈柴,隻是那股力道莫名帶著點不讚同的泄憤,木頭飛出老遠。

謝芸錦和柳荷對視一眼,聳聳肩,一同往屋子裡走。

裡頭比外麵看上去還要簡陋些。一張換過腿的方桌,幾把椅子,幾個裝物件的架子,掃一眼就看儘了。不過還挺乾淨,東西都利落整齊的擺放著,和謝芸錦記憶裡的模樣相去甚遠。

唯有空氣裡淡淡的藥味不變。

趙蓮確實身子弱,走路都時不時咳嗽兩下。她抱了一個陶罐出來,擱在桌子上。

“還剩這麼些,不知道兩位知青要多少?”

謝芸錦本就是臨時起意,身上也沒帶多少錢票,想了想,反悔了:“算啦我不想要了,煮甜湯放蜂蜜味道也一般,還是改天去供銷社買點冰糖吧。”

趙蓮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失望,聽了後半句眼睛又亮了亮,忙道:“咱家還有點冰糖咧,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謝芸錦:“……”你家這麼窮,有的東西還不少?

沒過多久,趙蓮又取來了一個牛皮紙包,紙包打開,裡頭是晶瑩剔透的冰糖,看起來品相就很好。

謝芸錦眉梢微挑。

這時候糖票發的少,農村人家裡更是奇缺,每個月二兩緊巴巴地使,因此大部分的人更願意買便宜的糖精或者古巴糖。富裕點的人家會攢一些砂糖或者老冰糖留著年節時候待客,像趙蓮拿出來的這種,雜質少,通體剔透,要價一定不便宜。

謝芸錦倒是有些心動了。

縣城裡賣的大多都是老冰糖,淡黃色的,很粗糙,吃起來口感不夠醇厚,但要想買到品質好的冰糖卻不容易,供銷社兩三星期才進一回貨,得碰運氣。

趙蓮見她有些意動,往外頭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這是安遠早前換來的,我一直沒舍得吃咧,好好保存著呢。放心!一點兒都沒受潮!”

謝芸錦了然,換來的,那就是黑市來的貨了。

好的冰糖入脾肺,能生津止渴、滋陰去燥,謝芸錦伸手將紙包又打開了些,估摸了下數量,點頭道:“我都要了,你開個價。”

趙蓮激動地又咳了幾聲,連忙用帕子捂住口鼻,伸出一根手指:“一塊五,你看成不?”

供銷社裡的老冰糖一斤一塊出頭,桌子上這點冰糖大概隻有半斤多點,說便宜不便宜,但還在可接受範圍內,不算宰人。謝芸錦頷首,爽快地掏出錢。

趙蓮麵露喜色地接過,還幫忙把紙包嚴嚴實實地封好,語氣裡有點討好:“謝知青剛才說是想拿回去煮甜湯吧,我家兒子前幾天從山上摘了些竹燕窩,我去拿點兒給你,權當個添頭!”

竹燕窩,好東西啊!這買賣不虧。謝芸錦稀奇地看著對方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態度,感慨地扯了扯嘴角。

出了院子,方安遠依舊在劈柴。他看了眼謝芸錦手裡的東西,又淡漠地移開視線,哢嚓一下,斧頭下的木頭被劈成兩半,撞在木墩上,又蹦開。

謝芸錦脖子一縮,慫慫鼻子衝著他偷摸做了個鬼臉。

柳荷衝娘倆道彆,場麵話說得很漂亮,還不忘跟方安遠說:“那方同誌,下回還有蜂蜜的話拜托你告訴我們一聲。”

方安遠把劈好的木頭壘起來,瞧著柳荷臉上溫和淺淡的笑意,語氣稍緩,認真道:“我會記得。”

“走啦走啦,咱們回去煮甜湯!”謝芸錦麵露不耐地催促,柳荷又衝兩人笑了笑,這才跟上她的腳步。

趙蓮倚在門框上看著她們的背影,又瞧了瞧自家兒子,意有所指地開口:“多水靈的姑娘啊,這要是咱們村的女兒,門檻都要被求親的踏破了。”

方安遠動作一滯,沒有說話。

趙蓮一點點揉著自己的腰,上回抻到的地方還沒好全,站著的時候有些酸痛。

見兒子一如既往的悶聲不吭,她長歎口氣:“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和你爹在你這個年紀都懷了你了。之前讓你相看你不樂意,那你倒是自己給娘找一個回來啊!”

方安遠繼續扔木頭,不為所動:“先給小弟治病。”

提及小兒子的病,趙蓮的心情一下沉重起來,愁苦地念叨:“醫生說阿進的病在早期,有治好的可能,但咱家這情況,什麼時候才能湊到……也不知道阿進能不能等得住。”

因為發現的早,方安進的病情在可控的階段,隻是如今醫學尚在發展,還沒有幾個完全治愈的病例,因而醫生的話說的保守。

即便如此,手術費住院費也是一大筆錢,公社並不報銷這類費用,都得他們家自己拿,所以趙蓮才會想方設法地換錢。

方安遠用胳膊擦了擦汗,道:“我會籌到的,您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那我操心操心你吧!你啥時候找媳婦?”

話題又繞回來了。

“也不是說你立馬就得結,最起碼讓娘有個盼頭吧。”趙蓮喘了口氣,試探道,“我看剛才那位柳知青就不錯,賢淑大方,說話懂得貼人心窩。”

至於謝芸錦就算了。說句不好聽的,那樣嬌滴滴的大小姐,他們家供不起。

方安遠從水桶裡舀了一瓢水,仰脖灌了一大口,才沉聲道:“我配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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