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奢入儉難,嬌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回京市才半月不到的時間,就已經睡不慣知青點的大通鋪了。
沒有柔軟熏香的大床,更沒有那個安全感十足的懷抱,謝芸錦翻騰到了半夜才將將睡下,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又自然醒了過來。
她習慣性地伸開手臂撈了下身邊,沒有找到想要的人,卻聽見柳荷語帶調笑的聲音:“彆拉我,我可要起床了。”
謝芸錦迷迷瞪瞪地睜開一隻眼睛,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明,終於想起來自己已經回到了江渡村,這才又在被窩裡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起床。
正逢秋收,整個江渡村都忙得熱火朝天,田裡的作物等著收割,村民們把全家老小都帶上了,還是恨人手不夠。
知青們也不好耽誤工夫,再說現在的收成也關乎他們未來一年的口糧,因此大家夥都很有乾勁兒,吃早飯囫圇幾下進肚,用手一抹嘴就要趕著上工了。
謝芸錦收了假,自然也是要去藥房的。隻是糙麵饅頭又乾又沒味兒,她從自己的包裹裡翻出周媽給她帶的拌醬和醃小菜,小口小口地吃完。
陳廣福得知她和路昉結了婚,隻高冷地點了點頭沒發表什麼意見,謝芸錦知道老頭麵冷心熱,把準備好的喜糖放到桌上,轉身去拿自己的小背簍:“趁我還沒走,幫您多采一些藥草,以後說不定有空了才能過來哦。”
雖然陳廣福自己就是大夫,但他腿上的傷難斷根,隻能好好養著,像上山這樣費勁兒的勞動能少去就少去。
謝芸錦還記得自己剛開始采藥的時候,因為怕她不認路又不認藥,除了第一次拜托方安遠帶著她上山,之後幾回陳廣福都是親自在後頭跟著。明明還沒爬到半山腰就已經滿頭汗,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疼得,卻依然板著張臉教她這時節這片都有什麼藥草,那地兒過幾月可以摘些什麼,以及幾條不為人知的小路都會領著她一一走過……
在藥房上工確實是個肥差,即使她拿的工分和大家夥比不了,也免不了會有村民眼紅,諸如村支書女兒方桂香,一旦抓住可乘之機就恨不得叫她讓出這個位置。雖然謝芸錦有時候自己會嗆回去,但她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沒法說什麼,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藥房隻陳廣福說了算。
老頭無兒無女,一個人慣了,謝芸錦初初來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他會因為自己在這兒而有些不習慣,但時間久了,他會記得自己拿哪把鐮刀和鋤頭趁手,私底下將手柄墊了一層軟包;記得自己好吃,每回從彆的大隊回來,都會帶一些時令的水果;她隨口一提的秋千,沒兩天也掛在了大樹上,可以坐在上頭吹風乘涼。
他做的多說的少,謝芸錦也不是個耳聾心盲的瞎子,當然記得心裡,就算是上輩子那般不識趣的她,也……
呃……
要是上輩子的她說不定還真不識趣。
謝芸錦失笑著聳了聳肩,噴上給自己做的黃岑藥劑,出門前聽見陳廣福麵無表情道:“以前沒你的時候也都好好的,能采些啥就采啥,彆往深山裡跑。”
謝芸錦展顏一笑,揮揮手:“知道啦!”
熟能生巧,來的次數多了腳程自然也快了不少。消耗得最快的藥材要屬止血化瘀和去熱風寒之類,謝芸錦特意多采了一些,至於其他不常用的她也沒特意去找,但若是碰上了也都帶回去,反正還能讓老爺子拿到供銷社換錢。
於是其他人忙著秋收的時候,謝芸錦也沒閒著,采藥曬藥,中途還去了一趟田裡。
黃澄澄的田地裡,村民們忙得熱火朝天。
水稻要割下來脫穀,大豆也得搶著時間以免它炸在田裡,為了防止發黴,玉米掰了之後必須要儘快剝皮晾曬,而剝下來的須須,就是陳廣福讓她來拿的東西。
村裡人通常用玉米須來引火,但這東西曬乾之後消腫利尿,對上了年紀的老人很有好處。
如今收割機還是個稀罕物,江渡村自然沒有,一切都得靠人力,好在大家夥都經驗豐富,又有方中華這個大隊長坐鎮指揮,所有工序都忙碌但有條不紊地進行。
知道大家夥這會兒都抽不開身,忙了一天更是渾身疲累,因而陳廣福便讓謝芸錦跑了一趟,提醒村民們留下一些,以防他們全都拿去燒火了。
“嗐,你不來說咱們都忙忘了,喏,都在那兒呢,你儘管拿。”
謝芸錦抱起一捧,轉身時,腿邊多了個小不點。
“姐姐,要我幫你嗎?”方紅星仰著他的小腦袋,嘴裡的門牙缺了一顆,渾身臟兮兮的。
農忙時半大點兒的孩子也是勞動力,像方紅星這麼小的,也可以撿撿落在地裡的大豆和稻穗。
謝芸錦挑了挑眉,丟下一句“用不著”,方紅星還不死心地跟上去,惹得周圍一眾圍觀的爺奶叔嬸打趣:“你看看,都是你們這幫小夥子帶的紅星,連他都懂得跟謝知青獻殷勤了!”
“紅星啊彆跑了,你娘擱後頭叫你呢!”
“誒紅星你跟哥說說,你為啥喜歡謝知青啊?”
小小的方紅星還處於懵懂的時期,不能完全理解這些長輩們話裡的含義,隻能撓撓頭,絞儘腦汁地解釋:“她、她長得好看呀……”
眾人笑起來。
方安遠正推了一車玉米過來,聽到這動靜下意識地朝前頭看了看。不知怎麼,他突然就想起了剛才在玉米地裡聽見的對話。
“誒,你聽說了麼,謝知青結婚了!”
“不會吧?真被那位解放軍同誌娶走了?”
“嘿你這語氣還挺遺憾?怎麼著,該不會以為自己真的有機會吧?”
“你說啥呢,我隻是想著以後她要是隨了軍,咱們連見都見不著了!”
枯脆的玉米秸稈紮進他的肉裡,方安遠回神,等意識到自己走神的時候,心情有些複雜。
謝知青結不結婚關他什麼事?
這些城裡來的知青,和他都有著天上地下的鴻溝,更何況謝芸錦還是那樣一個嬌慣性子,他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