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行(2 / 2)

她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

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嘉慶,他瘦的厲害,思寧還從未見過他這樣瘦過。

麵色鐵青,嘴唇慘白,整個人像是皮包骨頭似得,渾身都透著一股死氣。

思寧心中有些發沉。

她甚至有些抬不起腳,不敢再往前走。

嘉慶看見她,卻笑著招了招手:“你來了,過來坐。”

他的聲音很弱,若不是仔細聽,隻怕壓根就聽不到。

思寧緩緩的走了過去。

她坐到了嘉慶榻前,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嘉慶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十分冰涼,涼的讓思寧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思寧遲疑片刻,也回握住了他的手,她輕聲道:“皇上跟前怎麼沒有伺候的人?”

嘉慶笑了笑:“我嫌他們在跟前眼暈,就將他們都趕出去了。”

思寧聽了垂眸,許久才道:“皇上該好生保養才是。”

嘉慶卻隻是看著她:“思寧,你心裡是不是怨我?”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思寧都愣住了,她以為,他或許都不知道她叫什麼,也是沒想到他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

楞完之後,思寧搖了搖頭:“臣妾沒有。”

這不是假話,她對嘉慶沒有期待,也就沒有怨恨,他們之間,不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嘉慶聽了這話卻是苦笑:“原來如此。”

他好似聽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整個人都看著生機又去了幾分。

他沉默良久,終於道:“雖然你不怨我,可我自己是怨我自己的,太上皇在的時候,我不敢表露出什麼,太上皇走了,我又對你們母子多有忽視,是我做的不好。”

思寧看著他如今這副模樣,心中生出不忍,她搖了搖頭:“皇上這話言重了,您對我們母子不差。”

嘉慶聽到這話卻笑了一聲:“不差,但是卻也不是很好,你今日卻是都跟我說起了老實話。”

思寧不言語,隻是垂著頭,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

嘉慶歎息了一聲:“我知道你的心思,或許知道的太晚了,心中總覺得有許多對不住你,可惜,現在也沒機會還了,思寧,等我離世之後,我們的兒子就交給你了。”

思寧聽到這話,也不知道是觸及了什麼,一滴淚水,啪的一聲,砸到了嘉慶的手背上。

嘉慶愣愣的看著那滴淚水,想要笑,卻隻是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他輕聲道,就和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麵時,語氣一樣溫柔:“你能為我流淚,我很開心,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的。”

**

思寧從養心殿出來的時候,眼睛有些紅腫,她不自在的垂著眸,好似想要遮掩自己如今的情緒。

而等在外頭的鄂羅哩和青衿,也隻當沒看見思寧的神情,鄂羅哩將她一路送了出來,等思寧快要上轎子的時候,鄂羅哩突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雕了一半的玉簪子遞了過來。

“娘娘,這是您二十歲生辰那天,皇上原本想要雕出來給您的,隻是雕刻了一半,皇上又覺得不好,到底沒能送出去,皇上讓奴才將這玉簪子埋到後院的桂花樹下,不過奴才想著到底是皇上一片心意,便一直收著,如今便再給您吧。”

思寧看著那玉簪子,一下子愣住了,

二十歲生辰,不就是她生下綿怡之後沒多久的那個生日嗎?

那時候她還在坐月子,生日也沒好好過,但是她卻記得,永琰賞了許多東西給她。

而這個簪子……

雖然隻是雕刻了一半,可是依舊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他雕刻這個簪子的時候,原本的劉佳氏應該還活著吧。

這是愛新覺羅永琰送給劉佳思寧的簪子。

並不是給她的。

思寧看向鄂羅哩,淡淡笑了笑:“多謝你了鄂公公,隻是既然皇上當時沒有給我,如今我也不好收下,你拿給皇上吧。”

鄂羅哩沒料到她會拒絕,有些愣住了。

思寧沒再說話,轉身上了轎子。

而上了轎子的一刹那,說不上來是觸及到了哪個點,她突然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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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思寧侍疾之後,後宮的幾個妃嬪們也陸陸續續開始侍疾,除了如妃,如今她懷著身子,而且胎像還有些不穩,嘉慶下了命令,不許他過來。

嘉慶開始養病,而前朝的事情,則是由綿怡監國。

他開始變得越發忙碌,每天都每個清閒的時候。

除了監國,他還需要去嘉慶榻前,接受嘉慶的教導。

嘉慶好像是要把自己知道一切東西,都要一股腦的倒給綿怡,不顧自己身體的虛弱,每天都要和綿怡說兩個時辰以上。

大家都掐著時間數嘉慶的壽數。

但是沒想到,最後先死的,竟然是皇後。

據說是因為驚懼不安,再加上感染了風寒,這才一病去了。

嘉慶在聽說之後,隻是淡淡的說了句知道了,便再無評論。

綿愷在皇後靈前哭的死去活來,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額娘,還是在哭他自己虛無縹緲的前程。

十一月底,嘉慶的病情更重了。

太醫那邊,連皇上能不能過完這個年的話都不敢下定論。

綿怡發狠,讓太醫院的太醫都在嘉慶榻前伺候,但是嘉慶此時卻顯得十分坦然,他對著綿怡道:“不必折騰,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綿怡流著淚跪倒在嘉慶病榻前:“皇阿瑪,兒臣無能。”

嘉慶卻笑了笑:“好孩子,你是我所有孩子中最聰明的一個,日後這江山社稷,阿瑪也要交到你手上了。”

綿怡哭的說不出話來,嘉慶卻牢牢地握著他的手:“一定要當個好皇帝。”

綿怡哭著點頭:“阿瑪,兒臣一定不讓您失望。”

嘉慶笑了,這回的笑是釋然的笑,他擺了擺手:“好孩子,阿瑪知道你最爭氣,好了,你去把他們都叫進來吧,阿瑪有些話想要說。”

他說道最後,語氣有些模糊。

綿怡跪在他榻前,看著榻上乾瘦的老人,心中的不祥之感越發濃重,一時間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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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寧站在書桌前,手裡拿著一支筆,細細的在宣紙上勾勒。

這支筆是當年在南三所時,永琰送給她的,碧玉做的筆管,上好的狼毫,按著永琰當時的畫講,正適宜作畫。

不過這東西自打到了她手裡,也沒用過幾回,因為她覺得太過貴重,總怕摔著了。

可是今兒思寧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起了興致,讓人將這筆拿了出來。

她的畫也是永琰教給他的,在南三所的時候,乾隆忌憚兒子,因此永琰也沒什麼差事,除了讀書,便是大把的時間,因此他們兩人當時也是有過一段溫馨時光的。

她跟著他學會了寫字,學會了作畫,雖然不見得多好,卻也足夠用了。

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畫起了當時後院的那棵桂花樹,金燦燦的一片,夏日的時候,格外的香甜。

正當她勾勒樹冠的時候,青衿突然腳步淩亂的走了進來,她麵色慘白的跪在地上道:“貴妃娘娘,皇上駕崩了!”

“吧嗒”一聲,碧玉做的毛筆掉在了桌子上,果真如同思寧之前所想的那樣,摔做了兩端。

可是此時她已經顧不得這個了,她有些茫然的看著青衿。

似乎有些不理解她在說什麼。

皇上駕崩了?

嘉慶死了?

永琰,永琰走了……

她腿一軟,癱倒在椅子上。

青衿嚇的急忙上前來扶她。

聽著耳邊一聲聲“娘娘您彆難受”,思寧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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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養心殿,哭聲震天。

綿怡哭的簡直肝腸寸斷,幾次暈倒在嘉慶榻前。

張萬福流著淚攙扶著嘉慶,哭著道:“王爺,您節哀啊!”

綿怡依舊止不住的流淚。

這時一邊的軍機大臣董誥一邊哭一邊道:“王爺,皇上新喪,之前又指了您為儲君,還請您節哀,以國事為重啊!”

嘉慶剛剛將幾個兒子,還有幾位重臣都叫了進來,當著所有人的麵,讓鄂羅哩宣讀了遺照,立皇長子綿怡為儲君。

等宣讀完遺詔之後,嘉慶便溘然長逝,死前隻是對綿怡抬了抬手,似乎在喊他過去。

綿怡急忙膝行上前,但是等他過去之時,嘉慶的手已經從半空落了下來。

綿怡想著剛才這一幕幕,仿佛又想起了小的時候,阿瑪陪著他一起玩耍時的樣子,那時的他,也是這樣對他招招手,他笑著跑過去,然後阿瑪便將他舉的高高的,他那時那樣開心的笑,隻覺得阿瑪是這世上最高大偉岸的人。

可是現在,看著榻上毫無聲息,枯瘦如柴的老人,綿怡滿腹酸楚。

可是如今,他再難受,卻也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緒蔓延,他閉了閉眼,止住了眼淚,聲音沙啞道:“董大人是什麼意思,儘可言說。”

董誥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儲君,小心道:“先取出正大光明牌匾之後的密旨,然後再通傳天下,以正君位,還有大行皇帝的身後事,也許得儘快收拾。”

“我如今悲傷不能自已,一切就都交給董大人處置吧。”綿怡淡淡道。

董誥謹慎的點了點頭:“臣明白。”

說完他就找了另外幾個軍機大臣,去了前頭拿密旨,而綿怡依舊跪在榻前,隻吩咐內務府的人,看著以往皇帝大行來準備靈位。

內務府的人都是做慣了這樣的事兒,準備起來也很順暢,很快就換好了衣裳,整理好了靈堂。

嘉慶入了梓宮,底下的皇子皇孫們也都換上了孝衣,一時間整個紫禁城,都是一片蒼茫茫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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