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司予怔怔聽著, 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如果你真的想要改變自己的境遇，就不能總被彆人帶著走。像你說的，要找到自己的節奏。懂嗎？”
……不是太懂。
“‘屈辱和戰爭，你選擇了前者，總有一天要麵對後者。’”遲昭補充, “這是丘吉爾說的。”
葉司予有點懵，半天才問：“丘吉爾是誰？”
遲昭：“……”
她點到即止，懶得多解釋。
休息了會兒, 葉司予又陪著遲昭跑了半圈才回家。
葉司予雖然並不是完全理解遲昭話裡的意思，但隱隱約約覺得她說得有道理。過去遇到事情，他第一反應總是逃避。無論是被當麵嘲諷還是集體霸淩，像個遲重的蝸牛, 隻會蜷縮進自己的殼中，幻想著有一天外麵會風平浪靜，葉湘會回來, 所有人都會變得友好和善。
事實證明這樣並不會變好。
沉默和妥協，隻會讓欺負他的人變本加厲。從前是，現在也是。如果不是程展那次剛好踏足他的雷區, 葉司予不會輕易爆發, 程展也沒那麼容易放過他。
選擇麵對還是再一次逃開。
就像哈姆雷特問他自己, to be or not to be？
葉司予想著這個世界性哲學難題, 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是周六，不過下周要開運動會，調休了, 照常上課。
葉司予起遲了，沒時間吃早餐，往書包裝了兩袋手撕麵包去上學了。
或許是周六的關係，大家都起得晚，葉司予到時班裡隻有稀稀落落幾個人在。
他撕開麵包袋子，香氣瞬間四溢。前排男生聞到了，回頭看他。
葉司予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從書包裡取出另外一袋扔給他。
男生笑了：“多謝多謝。”
“你也，沒吃飯？”
“可不是。”男生嘴裡塞得滿滿的，“說好今天早上提前來練一會兒球，結果就我一個來了，這幫孫子真坑。”
他冷不防提起打球的事，葉司予動作慢了慢。
“對了。”男生想起什麼，看向葉司予，“你會打球嗎？”
“會。”
“昨天張威打球摔了一跤，估計個把月好不了。”男生估計吃了他麵包，吃人嘴短，就提前把這個小道消息透露給他，“球隊缺人，你會打球要不跟班長說一聲？”
昨天才和學姐說過人滿了，今天就好巧不巧多出一個位置。
葉司予被這消息砸得暈頭撞向。
哲學性難題不用抉擇了，現成的機會直接擺在麵前。
等第一節課結束，葉司予去找班長。
班長是上課後正式投票選出來的，又高又壯又黑一男生，為人很好，正派憨直，當得起門麵。
葉司予原本還有點忐忑，沒想他一說班長就同意了。
“行啊，張威退了，我還愁找不到人呢。你放學後有時間嗎？下午來一起訓練。”
葉司予沒想到這麼順利，他剛要回答，班長後排的程展不樂意了：“怎麼缺了一個？”
“你昨天不在不知道。”班長道，“張威打球摔了一跤，比賽的時候肯定恢複不過來。”
“那也不告我一聲。”程展說著踢了踢旁邊同桌的椅子。
他同桌也是個挺高的男孩，正趴著補覺，聽到響靜迷迷糊糊睜眼：“乾嗎？”
“打球。”程展言簡意賅，“去不去？”
同桌想也沒想：“不去。”說完又趴下睡了。
程展氣得，又踹了一腳。
“我日你大爺。”同桌不耐煩了，“有事直說行不？”
“張威昨天摔了，球隊缺個人，你來補。”程展平日裡發號施令慣了，說這話完全沒把一旁的班長和葉司予放在眼裡。
他同桌倒是無所謂：“行，隨便。”
班長皺了皺眉：“可是……”
“你彆可是可是的。”程展道，“你覺得這小結巴會打球嗎？長得這麼矮，要他上場拖後腿啊？”
班長還在據理力爭：“可是他先來報名的。”
眼見著兩人都快為他吵起來了，曾經那種想要退卻的感覺再度湧現。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放棄了，皆大歡喜，反正沒什麼人在意。
但是……
但是。
“你不服，就讓他，來和我比。”為了避免自己說話結巴，葉司予儘量隻用短句。
他的話成功阻止了雙方的爭論。
班長和程展都看向他。
“誰贏，誰上。”他道。
*
儘管程展不大樂意，但不可否認這是解決爭端最好的方法。
憑實力說話。
正好下午第三節是體育課，跑完步，自由活動，一幫男生從體育室拿了球直奔旁邊的籃球場。
程展他同桌叫陳儀。陳儀比葉司予高了半頭，兩人站一塊，對比懸殊。
沒人看好葉司予。打球當然不是長得高就一定打得好，不看好主要是因為葉司予長得太清秀了。這種長相女生會喜歡，男生隻覺得太文弱沒氣勢。
他們比的內容是投三分球。每人十個，誰進的多誰就能進球隊。
以往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男生和女生互不乾涉，都是各玩各的，這一次難得女生也加入進來，在一旁圍觀。
徐晨曦也在。
程展瞧見她來了，故意逗她：“你們女生來看什麼？看得懂？”
徐晨曦哼了一聲：“不就看能不能進球嗎？這有什麼看不懂的。”
程展被她反嗆，說不過，最後用萬能的歧視來總結：“瞎湊熱鬨。”
“我來給我同桌加油，你管得著？”
程展臉色更難看了。
陳儀原來沒把比賽當成回事，他不喜歡打籃球，也不擅長，有時候玩純屬為了和同學增進增進關係。都說女生勢利，男生也不那麼回事？合不合群，也得看你有沒有資本。隻是標準不一樣罷了。現在圍過來這麼多人，陳儀有點開始發虛。不過他瞥了眼在做熱身的葉司予，又稍有了些底氣。長得跟小白臉一樣的男生是沒有前途的。
班長吹哨，開始投籃。
前八球，葉司予中了四個，陳儀投中兩個。
陳儀緊張得手心冒汗。輸了不可怕，但不能輸給葉司予。
第九球是關鍵局，如果陳儀進了，還有可能搏一搏平局，如果沒進就徹底輸了。
陳儀深吸一口氣，抬手投籃，籃球砸在球框上彈了下，打著出界的擦邊，有驚無險進了。
目光再度落回到葉司予身上。繼續還是結束，勝負在他這一邊。
他擺好姿勢，躍步至三分線外，抬手，籃球在空中劃出弧度。
空心入筐，完美一擊。
結束了。
葉司予最後一球投的太標準，場上靜默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班長挺高興的，他收起哨子，問程展：“可以了吧？”
程展沒想到這小結巴球投得這麼準。葉司予小學沒有多少和班裡同學打球的機會，葉湘看他挺想玩的，花錢送他去少年宮跟著教練學，他實戰或許沒這麼強，但基礎練習沒人比得過。
程展還是有點不情願，他看向葉司予，葉司予也看著他，眼神中難得沒有任何的閃避，坦坦蕩蕩。
“我贏了。”這三個字他說得很慢。
太爽了。
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
*
放學後遲昭照常在操場等葉司予。
一見麵，這小傻子不知遇到什麼好事，一個勁咧嘴傻笑。遲昭還沒見他這麼高興過，也被感染了，笑問：“中獎了？”
“中，中了。”葉司予點點頭，“而且是，頭彩。”
“這麼厲害。”
葉司予不賣關子了，直接宣布：“我進，籃球隊了。”
遲昭愣了下，轉而又笑起來：“恭喜。”
葉司予看著她：“謝謝，學姐。”
遲昭好笑：“謝我乾什麼，又不是我替你爭取到的。一會兒你要去訓練嗎？”
葉司予嗯了一聲。
“那去吧，我給你留飯，晚上你回來記得拿。”
葉司予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問：“那你跑，跑步怎麼辦？”
遲昭反問：“沒你在我自己還不會跑了？”
葉司予被堵得啞口無言。
“放心。”遲昭把手上的水遞給他一瓶，“你去吧。”
葉司予慢吞吞接過，他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學姐還站在原地。
“加油。”遲昭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葉司予。”
學姐很少叫他的名字，這三個字從她嘴裡仿佛有魔力一般。
葉司予走後，遲昭做完熱身運動開始跑步。操場一圈四百米，她跑了一圈就堅持不下去，累得氣喘籲籲。
剩下的四百米好像怎麼都跑不到頭。
遲昭也沒打算勉強自己，一切儘力而為。
周一，秋季校運會。
開幕儀式要全校進場，原本應該遲昭在隊伍前麵舉班牌，臨時被程塵搶走了。
程塵道：“我一男的在後麵舉花環多傻啊。”
遲昭無語：“我舉就不傻？”
“不傻。”程塵為了班牌良心都不要了，他把花環放在遲昭頭頂，“你看看，多襯你啊。”
遲昭：“……滾。”
校運會初三不參加，從初二開始入場，一班打頭陣。
程塵舉著班牌，方塊隊走到主席台中央，從喇叭裡聽到主持人的甜美聲音：“迎麵向我們走來的是初二一班，青春是色彩斑斕的畫布，充滿了無限創造的可能……”
這致辭的風格……又懷念又尷尬。
主持人說完，後排的學生舉起藏在身後的花環，前排蹲下，打造出隊形，喊起了班級口號：“一班一班，永爭第一！奮勇前進，銳不可當！”
程塵說得對。
……真的太傻了。
初一初二一共二十四個班級全部入場後，校長開始發言。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秋高氣爽，涼風颯颯，既不冷也不熱，甚至連冗長的發言都沒那麼讓人煩躁了。
熬過漫長的開幕式，隨著主持人宣布XX界二十五中秋季校運會正式開始。整個操場瞬間炸開鍋。
第一個項目是男子一百米，主席台廣播已經喊著檢錄。程塵找到一班的看台，把班牌放上去。班裡好些人圍著他，幫忙拿衣服的，幫忙掛號碼布的，連林玲都冰釋前嫌，幫忙打聽起其他班的情況。
遲昭這個班長自然也清閒不了，負責清點紙箱礦泉水，安排文娛委員找人寫稿子投廣播站，還要提前提醒選手參賽。連老周走的時候都說，“你們有事找班長就行”。
遲昭：“……”
很快男子一百米初賽開始，隔著不遠看到選手在起點準備。程塵穿著件白T恤，他個子高長得帥，平時還不覺得什麼，但放在人堆裡簡直惹眼。
程塵人氣出乎意料的高，看台兩邊都在給他喊加油，遲昭還看到好幾個隔壁班的。
運動會之所以受歡迎，除了競賽帶來的刺激感，還因為隻有這種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圍觀外班長得好看的男生女生。十幾歲的年紀，對異性的好感蠢蠢欲動，結果被老師家長聯合打壓，也許隻有這樣的場合才能名正言順。
體育老師吹了預備哨，選手各就各位。
場上安靜了片刻，發令槍響，加油聲此起彼伏，因為程塵參賽，一班呼聲最大，連平日裡文文靜靜的小女生都高喊到破音。
遲昭耳朵都快被震聾了。不過她多少受到些這氣氛的影響，也往跑道上看去。一百米的距離，幾乎是咫尺之間。
撞線了，程塵第一。
一班傳來歡呼。對一個集體體育廢柴的班級來說，程塵真的是唯有的榮耀之光。
文娛委員喊：“寫稿子寫稿子。”
之後分彆是女子一百和男子四百。一班上去的選手要不然落選要不然倒數，因為毫無懸念，所以沒有第一場的驚心動魄。連寫廣播稿都隻能安慰自己“重在參與”。久而久之一班士氣大跌，隻有程塵和王宜的項目能稍稍振奮下。
人人都喜歡贏，沒有人願意輸。
文娛委員又收上一波稿子，她回頭找到遲昭：“你幫我送一下吧，我要去上廁所。”
遲昭接過來。
其實這種稿子都是自娛自樂，措辭千篇一律，贏了“你是我們全體的驕傲”，輸了“你的精神感動了我們”，估計連運動員自己聽著都牙酸。
初一七班的座位在主席台旁邊，遲昭送稿子時看到了葉司予。他在和兩個男生說話，看起來關係不錯。
這小傻子終於交到朋友了。
等遲昭送完稿子回來，先前的那兩個男生已經離開了，隻有葉司予還留在原地，捧著本練習冊做題。
遲昭悄聲走到葉司予身邊坐下。
等了足足兩分鐘。
小傻子全副心神都放在書冊上，根本沒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遲昭道：“喂。”
葉司予嚇了一跳，抬頭看去，發現是遲昭，驚嚇轉為了驚喜：“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