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期而至。
如斷了線的珠子, 來勢凶猛。
秋昀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單手托著下巴,看著少年細長的手指在調製奶茶。
一陣香風襲來, 就見穿著嘻哈服的臟辮青年端著牛奶坐在他旁邊,目光從他頭上到腳下掃了一遍,在他手腕的腕表上停留了片刻,旋即收回視線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煙,又從煙盒裡抖出一根遞到秋昀麵前:“來一根?”
“……謝謝, 我不抽煙。”
臟辮青年挑了下眉,將一根香煙叼在薄唇上,蹙著英氣的劍眉打著了打火機點燃嘴裡輕咬的煙,深吸了口。
星火燃燒中, 他仰頭對著天花板吐出一口白煙, 青煙繚繞,迅速模糊了他那張狂野不拘的臉:“小老弟,我看你麵生得很, 不像咱平區的人啊。”
秋昀不適地皺了皺眉,說:“來找人的。”
“找人?”他像是對這個很感興趣, 彈了彈煙灰:“這裡的人我幾乎都認識, 你說說你那朋友的名字, 說不定我認識。”
秋昀餘光瞥了眼給奶茶封好口的少年:“我已經找到了。”
咬著煙頭的臟辮青年斜了秋昀一眼。
一隻手從吧台裡伸出來, 奪走他叼在嘴上的香煙。
少年在他不滿的眼神中扔掉才抽了幾口的香煙,用腳撚滅。
又用乾淨的抹布擦去杯子上水珠,麵帶微笑地把調好的奶茶遞給秋昀,抬眼掃向大雨傾盆的街道。
大雨伴著狂風肆虐,雷鳴震得路邊的電瓶車發出刺耳的警報,一道熟悉的纖細身影舉著把黑傘在雨中行走。
唇角的笑意頓時淡了下來。
注意到他表情的臟辮青年也循著視線望了過去, 就見大雨裡有個穿著無袖t恤和七分褲的齊耳短發少女,手中拎著打包盒,大雨如瀑,模糊了她的麵容,腳下的方向卻很明確地朝奶茶店走來。
他無聊地撇了撇嘴:“王英俊,找你的來了。”
王英俊也就是光頭蹭地一下站起來,目光朝門口眺望了一下,隨即放下筷子一抹嘴:“迪子,等會吃完飯你把這裡收拾一下,我就先走了。”
他走得又急又快,三兩步就走到了門口。
秋昀背對著大門,目光隨著光頭一起轉動,看著光頭拉開門直接衝進大雨裡,接過少女手中的雨傘,又去提打包盒。而那少女抬起頭,下意識朝奶茶店吧台的方向望過來,不其然地與他的視線對在了一起。
下一瞬,就見那少女瞳孔一縮,臉上也適時地露出驚恐的神色。
“……”秋昀挑了下眉,還真是意外。
不過也就燕尋那種自我的人看不出汪晴這小姑娘對他的害怕。
他想到躺在巷口的汪凱,再看這麼一個膽兒小得像鵪鶉似的小姑娘,搖頭輕笑了一聲,彆開臉回過身,冷不防對上一雙笑眼。
“你認識汪晴?”少年問。
他有雙漂亮的桃花眼,眼珠黑得像墨玉。
對著這樣一雙眼……
秋昀吸了口檸檬奶茶,酸甜冰涼的液體從舌尖一路淌進胃裡,驅散了積鬱在體內的暑氣,舒爽得他眯起眼:“認識,同班同學。”
“一中的學生?”
回過神的臟辮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咱們這地兒在一中上學的隻有汪晴,你剛才說要找的朋友不會就是汪晴吧?”
秋昀沉默了。
而他的沉默在倆人眼中就是默認。
同班同學,還千裡迢迢跑到他們這地兒來找一個女生,說不是因為喜歡,誰信?
少年忽地眯了眯眼,目光落在秋昀臉上。
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由少年走向青年的門檻上,但他長了張顯嫩的臉和可愛的貓眼兒。吧台櫃子上亮著的天藍色led燈映得他膚色素淨透明,泛著水光的嘴唇透出極為淺淡的粉色,好看得就像是漫畫裡的王子。
真好看啊。
他托起下巴,凝視著可愛的少年,要是沒有喜歡的人就更可愛了。
臟辮青年沒他那麼多想法,直接道:“小老弟,我跟你說,你沒戲。”
秋昀抬頭看他,也不說話。
對方說:“汪晴那小妞是我兄弟,就是剛才那光頭未來的老婆。”
秋昀扯著嘴角說:“……她還沒成年吧?”
“瞧你這話說的,我兄弟又不是禽獸,肯定要等她到大學畢業才結婚啊。”
空氣凝固了片刻。
臟辮青年又摸出一根煙點上,半眯著眼打量了半響,吐出口白煙:“小老弟啊,我跟你——”
又是一隻手取走了他嘴上的煙。
他皺眉道:“元哥,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二手煙對身體不好。”少年噙著溫潤的笑意,掐滅煙頭,對秋昀說:“汪晴和她的家人現在都是靠王英俊養著,她沒有父母,隻有一個重男輕女的奶奶,她奶奶重病臥床,哥哥是個廢物,所以她找了王英俊,提出王英俊隻要幫她暫時承擔老人家的醫藥費和哥哥的生活開銷,她大學畢業後就嫁給王英俊。”
“……”這說的真是燕尋記憶裡那個膽怯懦弱到連被欺負都不敢反抗的姑娘?
少年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答道:“這主意很大可能是她奶奶出的。”
“那老太婆壞得很。”臟辮青年接過話茬:“眼裡隻有她那寶貝孫子,打小汪晴那小妞穿的都是她哥不要的衣服,連飯都隻能吃剩下來的,也怪我兄弟心軟,看她可憐,就時不時地接濟她一下,一來二去,那老太婆就以為我兄弟對那小妞有什麼想法,出了這麼個餿主意。”
“那你兄弟不是也接受了?”
“嘖!我兄弟要是不接受,那老太婆為了孫子,轉頭就能再給她找個下家。比起其他人,至少我兄弟是真的心疼她。”臟辮青年說著拍了下秋昀的肩膀:“所以啊,汪晴那小妞是我兄弟的,小老弟你就知難而退吧。”
秋昀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
這倒是他不知道的,在燕尋的命運裡,燕尋反殺了汪凱後,他家裡花錢找人頂了罪,然後他被燕父送出了國。在國外,沒人約束,他又接觸到了國內沒接觸過的東西,然後被人帶著走向了墮落。
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烏雲散去大半,露出了夕陽。
臟辮青年起身伸了個懶腰:“這雨終於停了,元哥,我先走——咦,王英俊怎麼又回來了?”他話鋒一轉。
順著他的話,秋昀轉身看過去,就見光頭沉著臉推開玻璃門,徑直走到他麵前,凶狠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半響道:“汪凱是你打暈丟在平巷口的?”
“嗯?怎麼回事?”臟辮青年不明所以地問。
少年看著光頭,眼底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有話先說清楚。”
然而光頭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盯著秋昀。
秋昀吸了口檸檬奶茶,後背倚著吧台:“如果你說的是一個穿著花褲衩,還頂著子彈頭發型的男人,那是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