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人人都在追尋(1 / 2)

對晴雪苑的搜查,以一無所獲為最後結果。

這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結果,因為其他地方也同樣沒有收獲。

就算是抓著的幾個夜不歸宿的嫌疑人,最後也被證明是去賭/博、酗酒、夜會情人,又引發了多起夫妻鬥毆事件。

但是,沒在晴雪苑裡逮著人的王玄,心情卻顯得格外不好一些。

他心情不好時就會變得格外沉默。

他回憶著晴雪苑眾人的證詞:

沈越說,昨夜許雲留就有些傷風咳嗽,昨天最後一節課的夫子也證實了這個說法。

華夫子說,許雲留來拿了些藥回去熬煮,而王玄也確實在院中發現了藥渣。

許雲留自己也扒了衣服,證實他隻是風寒體虛,肩頭沒有任何傷痕。

更何況,平京大陣昨夜就已然關閉。陣法的封禁威力,足以讓鳥飛不進、魚遊不出。那遠遁出城的修士最多是第四境無我修為,僅憑這一點,王玄就應當相信許雲留不是昨夜的修士。

然而他的直覺卻告訴他,許雲留一定有問題。

如果換一個人,王玄不介意設法先將對方抓回去,而後慢慢審問,問題是……

”將軍緣何歎氣?”作為心腹的副將問道。

王玄搖了搖頭,瞥見副將關切的眼神,忽問:“正陽,你當初誓死追隨我,是為了什麼?”

副將一愣,隻因為上峰心血來潮考驗自己,不免思慮一番,才謹慎答道:“末將出身寒微,追隨將軍既是想博一個前程,也是仰慕將軍人品和誌向,甘為將軍馬前卒。”

“你也學會滴水不漏了。”王玄失笑,又沉吟道,“若我忽然迷戀上一個來曆可疑的人,不惜因私廢公也要維護那人……正陽,你會如何?”

副將聽得越發糊塗,想了又想也沒想出將軍最近迷戀誰,隻能說:“不管將軍迷戀誰,肯定都有將軍的道理。”

王玄不肯罷休:“如果沒道理呢?”

沒道理,那肯定就是個絕世大美人。副將心中嘀咕,乾脆實話實說:“反正末將認定了將軍,不管將軍想做什麼,末將都跟著將軍。將軍說啥,末將做啥。”

“如此……”

王玄沉思片刻,有些釋然地點點頭:“也好。”

*

搜查持續了一整天,凶手沒找到,牢裡倒很進去了些市井無賴,還有和官兵動手動得太凶的刺兒頭。

平京刺史桌案上堆了高高的報告文書,看得他頭疼——王玄那夥武夫抓的人,這要他怎麼審?這裡頭哪一個看著像修士了?真要是能飛天遁地的大修士,早點丟給能解決的人解決嘛,給他添什麼麻煩?

可刺史也曉得王玄背後是誰,就隻能“嗯嗯啊啊”地裝傻,心裡盤算著過幾天就把這些倒黴的平頭老百姓放出去——自然了,少不得撈幾個油水。

家人被抓走的老百姓們也懂得官場傳統,隻能自認倒黴,唉聲歎氣地去籌錢,算著要花多少才能把自家的倒黴鬼贖回來。

不知不覺已是日落西山。古老的平京浸染在暖橙紅的光輝中,一派莊重的平靜。

晴雪苑裡響起了夕食的樂聲。

遠處的街道鳴鑼一響,傳來報時的聲音:“戌時到——”

謝蘊昭打著嗬欠,從躺椅上爬起來,看了一眼日頭。

“喂,王離。”

一旁讀書的青年放下書冊:“嗯。”

“你說,日晷測時間究竟準不準哩?”謝蘊昭比了比太陽的位置,“要是測量有誤怎麼辦?”

在沒有鐘表的世界裡,日晷和更漏便是人們作息的依據。每一天,皇城中的欽天監會第一個報出時間,然後官府再著人將時點傳遞到城中四方。每過一個時辰便會有一次報時;隨著每一次鳴鑼,人們的生活也緩緩推進。

清風徐來,日影平緩。

王離“看”她一眼,重新拿起書,淡淡說:“朝廷每年都會重新校準日晷。”

“每年校準,就不會有誤麼?”

“每年校準,如何還會有誤?”

“是嘛……”

謝蘊昭想了一會兒,覺得王離說得也有道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影的變化就是時間的變化,這是不會錯的。

她大概是這段時間太緊張了,才會對之前荀自在說的“夏天來得格外早”過於敏感。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往門口走去。

王離抬起頭:“許雲留,你去哪兒?”

“作為一個生病的可憐人,我需要偷偷溜回家,享受一下家人的安慰哩。”

“哦。”

王離頓了頓,好像在想應

該說什麼,然後他才問:“今天不爬牆了?”

“偶爾也走個正門嘛。”謝蘊昭撓頭,“要是沈越或者彆人來找我的話……”

王離道:“我就說你睡了。”

“好兄弟,講義氣。”謝蘊昭眉開眼笑,毫不吝惜地比了個大拇指。

王離低下頭看書,很快卻又重新抬頭。他雙眼上的白綢布在夕陽中有了一層華麗的色澤,也讓他平凡的麵容竟忽然顯得優美了一些。

“許雲留。”

“作甚哩?”

“記得帶個風車。”

“……啊?”

“風車。”王離重複一遍,微微抿了抿唇,“要上一次你買的那個風車。”

“啊,你說蔡記的那個……”謝蘊昭隱約想起來,上個月她偷溜出去,順手買了個風車,又趁王離睡覺的時候順手扔在了他身邊,“你還沒扔哩?”

王離莫名顯得有些不快。

“風車。”他加重了語氣。

“知道哩……你怎麼倔起來跟我家一歲的達達一樣。”謝蘊昭嘀咕一起,又看看日頭,“今天買不到風車,人家肯定收攤了。下次買好了。”

“好。”王離答得很快,沒有半分猶豫,“下次你一定要買。”

“知道哩,大爺。”

王離“目送”那個人消失在院門背後。

他試圖重新看書。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將書扣在桌上。

他試著拿起棋子,然而這一項持續了幾十年的活動,此刻也顯得索然無味。

謝九坐在原地,環“視”四周,略覺疑惑:他分明在這院中待了一整天,為何現在變得如此靜不下心?

他曾認為急躁是庸人才具備的天賦,而他自己最不缺少的就是無窮的冷靜和耐心——甚至於,他也僅僅隻有這一樣東西。

如果一個人隻擁有為數不多的一點特質,那他必然能將這特質發揮到極致。

那麼,一項被發揮到極致並持續了許多年的特質,忽然之間失靈了,這會是因為什麼?

謝九想不出所以然,便皺著眉重新拿起書,翻了一頁。說不定是剛才那一首詩寫得太無聊,才令他感到乏味。

翻過頁,新的這一首……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他默然片刻,乾脆把書丟到一旁,麵無表情地想:他果然永

遠看不懂這些情情愛愛、幽幽怨怨的詩句。

叩叩。

有人敲門。

謝九“看”過去,剛才舒展的眉頭再度微微皺起。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地坐著。

果然,即便沒有得到回應,門外的人也推門而入。

來人有二。為首的中年人腳踏木屐、身著天青色大袖長衣,羽扇綸巾、美須飄然,正是平京中最推崇的名士模樣。

中年人身後跟著一名瘦弱的青年。他身穿淡紫衣袍,長發半盤,始終低著頭,身周散發著安靜陰鬱的氣息。

謝九站起身,聲音變得更加冷淡:“父親。”

如果說他在許雲留麵前的冷淡隻是夏日裡的清風,那麼此刻,他已成了深冬高山上的萬載玄冰,寒冷不化,又帶著似有若無的俯視意味。

然而在來人眼中,這樣的謝九……才是真正的謝九。

被稱為“父親”的中年人沒有絲毫不快,仍舊保持著那世外仙人般的神仙風度。他淡笑著看看四周,又看向院中的嫡子:“難為你每年都能找到清靜的地方躲懶。”

謝九沒有回答。他隻是滿麵漠然地等待謝彰說出真實的來意。

謝彰——謝九父親的名字,也是謝家家主的名字。

謝彰也深知這個兒子的性格,便說:“十一郎。”

“是,叔父。”

陰鬱瘦弱的青年走上前來,微微抬起頭,又飛快重新低下去,似乎很害怕自己這副模樣被謝九看見。

“阿兄……”

他麵色蒼白,下頷單薄,淺淡的眉毛下是纖弱俊秀的五官。

倘若有人能仔細審視他的臉,並充分發揮想象力,在這張臉上塗抹脂粉、加深光影,或許會發現……這位謝十一郎幾乎與謝妙然長得一模一樣。

謝九看他一眼,又看向謝彰:“你又讓妙然扮作男子?”

謝彰臉色陰沉一瞬,複又微笑道:“十一郎本就是男子。若非你縱容,我打死他也得把他的怪癖掰正回來。”

溫和灑脫的語氣,說出的卻是霸道專橫的內容。

謝妙然……謝十一郎身體微微一抖,更深地把頭埋下去。他好像厭惡自己這個模樣到了極點,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不讓人看到絲毫。

如果叫那些曾經見過謝妙然、乃至暗戀過她的人知道

,謝妙然的真身竟然是一名男子,想必會驚嚇得連下巴也掉下來。

謝十一郎是謝彰親弟弟的遺腹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謝家對外說他體弱多病,常年靜養,不見外人。

而謝妙然則是謝彰的庶女,常常言笑晏晏四處走動,暗中為謝家打點見不得人的事。

誰能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會是同一人?

謝九不需要想。他本就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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