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一個奇怪的老人(1 / 2)

老人渾身隻一件灰白的道袍,和一雙深灰色的靴子。根根頭發雪白,用一根灰撲撲的樹枝綰起來,一直垂到接近腰部的位置。

他很高,目測接近兩米,雖然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眼神銳利。

“我是誰?”他很認真地問。

謝蘊昭張張嘴,靈光一現,肅容道:“你是歐陽鋒!”

“嘎?”

“哦?”

鴨子和老人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驚訝神情,隨之而來的是一模一樣的深思。

“嘎……”

“歐陽鋒,原來我是歐陽鋒。”老人撚須思索,釋然點頭,笑道,“我是歐陽鋒!”

謝蘊昭:……

她隻想試探一二而已。難道這位突然出現的前輩真的……頭腦運作可能出了一些偏離人類定義的“正常”的問題?

能出現在海棠穀中的,應當都是北鬥仙宗的人。但謝蘊昭沒忘記,辰極島曾被白蓮會的人侵入。

不過仔細看去,老人渾身籠罩著一股玄奧卻清正的氣息,令他時而顯得平凡如一草一木,時而又如巍峨佇立的山嶽。

“你又是誰?”老人看著謝蘊昭,又看看她懷裡的四白眼鴨子,“你為什麼還帶著隻小鳳凰?鳳凰消失許久了……嗯,我記得是這樣。”

“……嘎!”

達達過去從沒被人認出是鳳凰。它一聽,登時有些激動,高高舉起翅膀撲騰兩下。

又被謝蘊昭按住。

“晚輩是天樞真傳謝蘊昭,家師姓馮,上延下康。這是晚輩的友人,前輩叫她達達即可。”她恭敬一禮,又有些尷尬,“方才晚輩無禮,其實前輩並不是歐陽鋒……”

老人疑惑:“不是歐陽鋒?那我是誰?”

“這個,晚輩也……”

“那就是說,我還是可能是歐陽鋒。”老人捋捋胡須,頷首微笑,“姑且就做個歐陽鋒吧。”

“不等等前輩冷靜,這不是什麼好名字……”

“老夫決定了,老夫就要當歐陽鋒。”老人斬釘截鐵,長長的雪白眉毛抖動兩下,落了幾片薄薄的雪花。

謝蘊昭:……

老人看她無言,就像取得了某種勝利一樣,更笑起來。他再一端詳謝蘊昭,忽道:“咦,你瞧著骨齡不大,如何就神遊境了?

哦,火木相生雙靈根……可這也不大對,沒有這麼快的。莫非是大能轉世,胎中之謎逐漸解開?”

胎中之謎是指大能轉世後,經由母胎孕育,靈智被今世人生蒙蔽,而忘記前塵的情形。如能解開胎中之謎,就可憶及前塵過往。

但十萬年來,“大能轉世”一說雖不時流傳,卻從未聽聞誰曾真的確認前世身份。或許大能轉世一說本就是無稽之談,也或許是無人能破解胎中之謎,以致靈慧漸消,徹底告彆前世。

老人說出胎中之謎並不奇怪。謝蘊昭有時也懷疑自己身上有什麼前世之謎,但她這方麵向來看得開。在她想來,管什麼前世不前世,反正這輩子她是謝蘊昭,那她就是謝蘊昭。

她在意的是老人的修為。

因為他一眼就看出了謝蘊昭的修為境界。

隻有高出至少一個大境界的修士,才能一眼看出低階修士的修為。

也就是說,老人至少是第六境歸真境的高階修士。

北鬥仙宗有歸真境修士五十餘名,玄德境修士四名。四大玄德上人中,她見過掌門、燕師叔,剩下搖光峰主禹慶上人、隱元峰主明己上人從未露麵。歸真修士她隻見過一半,其餘前輩要麼在洞府清修,要麼在外雲遊。

老人會是哪一位?

謝蘊昭試探道:“莫非前輩是隱元峰主?”

“隱元峰?”老人負手望天,雪白長眉一皺一鬆,“不知道。”

“哦,這樣。”謝蘊昭抱著達達,再畢恭畢敬一禮,“那前輩您繼續感悟大道,晚輩告退,不打擾了。”

這位前輩神誌不清的模樣,萬一忽然發狂怎麼辦?修士也是會走火入魔的。謝蘊昭打算回去和師父說一聲,讓師門長輩來看看。

誰想她剛剛轉身,手中的太阿劍就“嗡”一聲。

她身體一繃,向前一步,同時微微扭頭……

老人就站在她身後,捋著胡須,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謝蘊昭嘴角一抽:“前輩……”

“我是歐陽鋒。”老人嚴肅道。

謝蘊昭頓時感到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酸爽感。

“歐陽……前輩。”她牙疼道,擠出個笑,“您還有什麼吩咐?”

老人沉吟道:“沒有什麼吩咐。”

“那您跟著晚輩做什麼?

“我想跟著你,就跟著你。”老人說得認真又坦然,“大道至簡,不過‘隨心’二字。你這小輩心思這麼重,不好。”

謝蘊昭沉默片刻。

“前輩說的是,但如果強行讓自己不去想,也有違本心。”

老人頷首:“孺子可教。”

謝蘊昭有些認真起來:“那敢問前輩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就是沒有指教。”老人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道就在你心中,隨他去吧。”

他的目光落在四白眼鴨子身上。

“還有這小鳳凰。雖是上古血脈,卻脫離了鳳凰一族的外形,想來是她內心彆有所求,以致身軀也發生了變化。順其自然便可。嗯……不錯,你現在就養得很好。”

老人忽然伸出手。

謝蘊昭本能想避開,卻避不開。

達達也睜大眼,眼睜睜看老人伸手一點,戳在它額頭上。

“……嘎,咕,嗝!”

片刻後,達達突然打了個嗝,吐出一朵發黑的火焰;火光散在雪風中,融化了幾點飛雪。

謝蘊昭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魔氣。

她一時緊張又吃驚:“魔氣?達達怎麼會……等等,難道是平京的時候?”

在平京時,達達曾化為鳳凰,並吞噬了另一隻鳳凰的虛影。那是大陣陣眼。

老人收回手,道:“看來,她吞噬過一隻上古鳳凰的執念。執念不同於魂魄或元神,雖然能讓她實力大增,卻也容易影響她神識清明。往後一年,儘量莫要讓她化形鳳凰。”

老人明明沒去平京,卻隨口就說出了達達經曆的事。謝蘊昭再低頭一看,發現達達吐出那一口火焰後,精神明顯振作許多,絨毛都瞬間變得亮麗起來。

“多謝前輩!”

這次道謝,謝蘊昭鄭重了許多,也感激得真心實意。因而她也更愧疚剛才隨口忽悠對方,訕訕道:“前輩,實在對不住,方才‘歐陽鋒’一名是晚輩杜撰出來的……”

老人依舊肅著神情,一本正經地說:“不,老夫就是歐陽鋒。”

謝蘊昭:……

她的良心好久沒有這麼痛過了!

她隻能說:“達達,和前輩道謝。”

達達也知道老人幫了自己,便舉起翅膀,認真說:“嘎!”

老人

點點頭,盯著它。

它也盯著老人。

一人一鴨,兩相對視,那十足認真嚴肅的目光和神情……竟然有一種詭異的相似。

達達突然伸出翅膀:“嘎!”

老人捋捋長須:“哦?”

謝蘊昭愣了愣:“達達,你要前輩抱?這不太……”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達達對陌生人表示親近。

“嘎!”達達扭頭看她一眼,眼神堅定,“嘎嘎嘎!”

“既然這樣,那就讓她過來吧。”

老人很是淡然,手一伸,穩穩地接過了沉甸甸的鴨子。

達達抖了抖渾身的絨毛,舒舒服服地在他懷裡趴下。

淡淡的紅色靈光一閃而過。

老人神情微動:“哦,鳳凰屬火,又有涅槃之能,善驅邪縛魅、祛穢清濁,你是想為老夫去除汙濁?”

“嘎,嘎嘎嘎!”對,你現在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肯定是被汙穢侵染了!

“老夫雖然想不起來,卻知道並非是這般情形。不過,還是多謝你,小鳳凰。”

“嘎嘎!”我叫達達!

“多謝你,達達。我叫歐陽鋒。”

“嘎!”記住了!

謝蘊昭;……

她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感歎“竟然還能有人和達達交流順暢”,還是該沉痛懺悔自己一時嘴快誤導了前輩,亦或是為這兩個人(鴨子)的嚴肅對話而啼笑皆非。

老人抱著鴨子,沉穩道:“小友,可以走了。”

謝蘊昭恍恍惚惚:“前輩想去哪兒?”

“老夫跟著你即可。”他略一思索,“哦,還有達達。”

鴨子很滿意,點頭:“嘎!”

他們竟是意外的投緣。

謝蘊昭一時也無奈:“那就勞煩前輩先去天樞,見見家師,看他老人家有何見教。”

“如此也好。”

海棠穀在辰極島後山靠北,正好在天樞正北方,形成一條直線。但從山穀往天樞去,卻需要繞行東西二側。

因為海島中心有一處無名禁地,傳聞是仙宗老祖清修所在。

須知,玄德之上,還有太虛。第八境太虛修士,當今世上隻有三位。

而北鬥仙宗的老祖,就是其中之一。

也是傳說中最強悍的修士。

謝蘊昭入門五年,尚未有幸見過老祖真容。不止是她,門內大部分弟子也都沒有見過那一位

他就像傳奇一般隱藏在北鬥深處,因為過於傳奇和神秘,反而被人下意識忽略過去。

謝蘊昭偶爾想起那一位,也隻是因為他是師兄真正的師父。

漫長的時間中,老祖就隻收了師兄一人作為弟子。然而師兄卻隻在拜師時見過老祖一麵,之後始終由掌門教導。

謝蘊昭每每經過中心禁地時,都會不期然想起這一位傳奇人物。有時她試圖從前世的“原著劇情”中尋找線索,卻發現原著中也沒有提及太多老祖的事跡。

這一次經過,她也照例多瞧了幾眼禁地。

她忽然想到什麼。

“前輩。”

她踏著太阿劍,身旁的老人隻禦空飛行,須發紛飛如真正的老神仙。

“小友有何指教?”

謝蘊昭指著中心禁地,乾笑一聲:“您不會……家住那一處吧?”

老神仙似的前輩投去一眼,細細看了片刻,斷然搖頭,表情裡甚至很有點嫌棄:“冷冷清清的,誰要住在那裡?”

那就應該不是吧?

謝蘊昭卻還有點奇怪:“可您之前不也一個人在雪裡待著?”

老人撫摸長須,思索片刻:“老夫應當是在等。”

“等?”

他卻又不說話了。隻抬起頭,看浩蕩長天、流雲聚散,說:“天下眾生,誰都在等。等星軌交錯,命運寫成……也才有扭轉命運的機會。”

“前輩?”

謝蘊昭想追問,但老人隻閉目搖頭,不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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