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沒有天日(1 / 2)

月色下,回響著“呼啦啦”的聲音。

那是魔騎軍隊中戰旗擊打夜風的聲響。

先是一個人勒著戰馬轉了身,緊接著所有戰馬都掉了頭。

無數雙暗橙色的眼睛,鬼魅般注視著那位陌生的殿下。

戰馬背上的騎兵,也透過半鏤空的頭盔冷冷地注視著他。

很快,軍隊往兩邊退去,讓開了一條通道。

一人一騎,從後方緩步走來。

魔騎的戰馬和製服都是灰黑色的,如火焰焚儘後揚起的沉沉飛灰。但這個人不同。

他穿著雪白的戰甲,所騎的戰馬也是渾身雪白。穿過爆/炸遺留的煙塵、飄忽不定的火光中,這一人一騎依舊一塵不染。

這些雪白的裝飾,與他璀璨耀眼的銀色短發相得益彰,

一旁,有人高聲呼道:“北州王之子、北州貪狼將軍——千風燼殿下,駕臨眠花城!”

砰。

砰砰。

長街兩頭開始,一直往外延伸;一層層的魔族全都單膝下跪。

“——見過千風燼殿下!”

千風燼騎著雪白的馬,自半空緩緩而落。他戴的頭盔也是銀白的,鑲著金色鏤空的花紋;在這頭盔下,是一張年輕而精致的臉龐。

他懸停在兩人前方,戰馬的馬蹄正好比兩人的頭頂高出一些。

寂靜之中,千風燼的目光停在了少魔君那頭長而柔豔的銀發上,並且多停了一會兒。

一種隱約可以稱之為嫉妒的神情一閃而逝。

“你們殺了我北州的將軍。”他冷冷道,“為什麼?”

“為什麼?”少魔君奇道,“都說了,你們礙了我的眼、壞了我的事,你莫非是個聾子聽不見,還是過於愚蠢無法理解?”

高高在上的北州王之子微微紅了臉,好像一朵嬌豔的花。

但這不是善意的花,而是憤怒澆灌出的顏色。

他的眼神更冷,精致年輕的麵容也顯得更凜冽。他抬起右手,那隻手正握著一柄霜色的長/槍。

“妨礙軍務,不敬尊上,當殺!”

千風燼周身的魔氣陡然爆發!

霜色的長/槍綻放出霜色的花,如冰雪燃燒出的火焰,爆裂四散而去,又將敵人重重圍住。

重重的火焰正中,是少魔君無動於衷的麵龐。

也不算

無動於衷,因為他畢竟皺了皺眉。

但是,也僅僅是皺了皺眉。

隻在這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之間,空氣凝滯了。

霜色的火焰也凝滯了。

令人戰栗的魔氣也凝滯了——不,這並非凝滯。

而是臣服。

在更濃鬱、更凝實的魔氣之前,在更高等的血脈麵前,所有魔族都不得不臣服。

千風燼僵硬地立在他那雪白的戰馬上,而他的戰馬甚至比他更加僵硬。

他的臉上出現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伴隨大顆的汗珠緩緩滴落。

“血脈壓製……不,你怎麼可能……我乃北州王之子……”

少魔君無視了他因激動和恐懼而語義混亂的話。

他隻是皺著好看的、細而鋒銳的眉毛,說:“忘了說,我也很討厭彆人在比我高的地方說話。”

話音剛落,雪白的戰馬就發出一聲哀鳴,並從半空重重跌落在地,發出好一聲悶響。

雪白的騎士也隨之跌倒在地。

他試圖站起,卻發現肢體僵硬——刻在血脈中的恐懼在警告他,讓他不得不匍匐以示臣服。

噗通。噗通噗通。

無數漆黑的戰馬與漆黑的魔騎,也紛紛墜下。

四周忽然更加安靜,連地下城中的不安與慘痛的呻/吟也低了下去。

夜風淡淡拂過,拂起少魔君玄色的衣角;上麵的花紋暗紅如血,在月光中泛著詭異的光澤。

他站在街上,麵前匍匐著一匹戰馬和一名王族。

四周還有的戰馬、魔騎,還有惶惶不知來去的人們,在繁華綺麗的街道上瑟瑟而拜。

月色之下,街上一時隻站立了唯二的兩個人。

少魔君瞧了瞧腳邊的北州王之子,又瞧了瞧四周死魚般一動不動的人。

他露出恍然之色,有些抱歉地看了看自己的夫人,歎息道:“阿寧勿怪,我一時情急,就忘了我們原是打算低調的。”

謝蘊昭:……

什麼你原來打算低調嗎?你說過嗎?

你跟我說是什麼意思,把鍋推給我嗎?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魔族的血脈壓製這麼厲害好嗎?

她心中憋了一堆話,最後說出來的卻隻有好氣又好笑的三個字:“知道了。”

少魔君立即綻放出欣喜溫柔的笑容,含情脈脈道:“夫人真是通情達理。”

謝蘊昭也微笑:“而你是戲精附體。好了,現在你說怎麼辦吧。”

少魔君一點不惱,反而被逗得哈哈笑起來。他蒼白的麵容浸染著月光,肌膚鍍了一層細膩的銀光,讓他整個人好似在發光;但奇異的是,這層光輝反而讓他的笑容更顯陰冷。卻也還是俊美驚人。

“我想想,我想想……有了。他們不是要將地下城的人拿去填戰壕?我瞧人太多,說不得要將戰壕給堵了。不如將這群人殺光,將他們扔去填戰壕,豈不是兩全其美?”

地上的千風燼掙紮抬頭,下巴上已經彙聚了好大一顆汗珠。他滿麵憤怒,卻也難掩神色中的驚恐。他知道,他們會不會被拿去填戰壕尚未可知,但眼前的這個人要殺了他們……卻必然是輕而易舉。

“你……”他嘴唇顫抖,冒出來尖利的一句,“你不能殺我,我父親是北州王!”

少魔君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哦。”他好聲好氣,認真地說,“那我的夫人是阿寧。”

千風燼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呆呆地問:“什麼?”

少魔君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的夫人是阿寧。”

“……你的夫人是誰,和我有什麼關係!”

“是啊,有什麼關係?”少魔君唇角一勾,眼中血色沉下,“所以,你是誰的兒子……又跟我殺你有什麼關係?”

千風燼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看待怪物的目光看著他。

少魔君卻隻含笑看夫人:“阿寧你說,要不要殺了他們?”

謝蘊昭移開目光,看向千風燼。

這位北州王之子也艱難地將目光投向她。他眼中同時跳動著憤怒和恐懼,還有隱隱的乞求。

謝蘊昭看著這樣的目光。

她說:“好啊。”

隻有兩個字,簡單的兩個字。

莫名地,長街卻更安靜了。

千風燼呆滯了一息。極度的恐懼和莫名,終於讓他那顆充滿混亂的頭腦開始轉動。

“你們不能這樣做!北州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想在大戰當前之際挑起內鬥嗎!!”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何會落入此刻這種境地,並很快得出了結論,“如果是為了地下城的賤奴……我可以放過他們!我可以不追究你們殺死白浪軍將領之事……!”

謝蘊昭不再

看他。

她對少魔君說:“你要殺就快點。”

如此冷淡平靜,反而讓少魔君笑容微滯。

他深深地看著自己這位夫人,仿佛想憑借目光拂去她麵上的偽裝,再透過她那雙漂亮明澈的雙眼,一直看到她心中,一寸寸將每一分真實的情緒翻出再掰碎,仔仔細細地分辨清楚。

可惜即便是少魔君,也看不穿人心的全部。

想到這裡,他反而不悅起來。

於是他淡淡道:“也好。”

一種無聲的顫栗彌漫開來。

“——等等,殿下,千山寂殿下——等等!!”

一片匆促的紫色幽光如迷霧散開,急急攔在少魔君與千風燼之間。

這是一片由無數細如牛毛的紫色小針組成的霧雨,倉促地在千風燼身前結成一個守護的陣法。

少魔君也不急著動手。他隻稍稍抬眼,斜睨去一眼。

他那莫測的神情,謝蘊昭覺得可以將之解讀為:很好,來了一群可以被遷怒的。

來人似乎也解讀出了這一含義,因為無論是她的麵色,還是那片哀愁幽怨的紫色針雨,都一齊震顫了一下。

水紅衣裙豔麗飄逸,迷離美目含情帶愁,舉手投足間是夢幻般的、絕對的曼妙綺麗——這是眠花城城主,奉星。

隻不過此刻她匆匆而來,比蒼白更蒼白的麵色說明了她內心的不平靜,也消解了那絕對的美麗。但即便如此,當她踏著月光而來,她也與這片長街上的浮華夜色融為一體,而與那些貧窮的、肮臟的、在腥臭中呻/吟不斷的事物……仿佛絕緣。

她是一朵豔色驚心動魄、毫無瑕疵的花,由根部看不見的累累白骨供養而成。

“千山寂殿下!”

奉星看上去,比當日她麵臨少魔君的威脅時更加慌張,哪怕她在竭力讓自己顯得鎮定。

她身後有部下跟隨而來。顯然,這座城市的統治者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並且也做出了決定。

奉星盯著少魔君,決然道:“殿下,是奉星怠慢,方才惹怒殿下。千風燼殿下之事,也是因眠花城而起。眠花城願向千山寂殿下奉上十二月花令,並上品魔晶十斤,望殿下恕罪!”

她這是之前商量好的沉金石也不要了,十二月花令也免費送了,還倒貼十斤

上品魔晶。

上品魔晶價值極高,且向來有價無市,隻在魔族的貴族之間流動。一斤上品魔晶就可以換一千斤中品魔晶,十斤就是一萬斤。

如果以生活水平來比較,那麼整個地下城坑蒙拐騙一年,大概能賺到十斤中品魔晶。

奉星咬著牙,顯然是真準備大出血了。她也是無可奈何,因為眠花城雖然富貴,卻是北州王下轄的城市;每年眠花城的稅收有一半都供給了北州王。

其實,奉星之所以故意將時間往後拖延,一來是因為十二月花令確實不在她身邊,二來……她也未嘗不是存了坐山觀虎鬥的心思。

傳承之戰開啟,各位有野心的候選人都在搜羅花令。奉星早幾日就得到了千風燼要來眠花城的消息。

千風燼是堂堂歸真境,多年來又在白浪軍中曆練,在整個北州也排得上名號。按奉星想來,北州王之子應當能夠壓過這位陌生的、不聞其名的千山寂殿下,便是輸了,千風燼也不能怪到眠花城頭上。

哪知……這千山寂殿下不僅實力強橫超出她的預料,更是瘋得超出她的預料!

誰會因為一群賤奴而先殺魔將,再殺諸侯王之子?什麼被打擾了的鬼借口……分明就是為那群沒有眼力、活該死了的賤奴出頭!

反正,奉星是這樣想的。

雖然千風燼並非北州王嫡子,但若是讓他在眠花城出事……

她悄悄打了個寒顫,咬牙道:“千風燼殿下也是心急為同袍報仇,千錯萬錯都是地下城這些賤奴的錯……望千山寂殿下恕罪!”

少魔君露出一種過分刻意的驚訝之色:“阿寧,她說都是地下城賤奴的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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