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2)

科舉躍農門 夾心棉花糖 14498 字 9個月前

席間, 沈文暉也曾狀似無意地問起:“師兄公務繁忙,怎麼想起親自送老師回京了?計劃何時返回衢州呢?耀之定當前去相送。”

馮翊在衢州雖不是刺史,為一州之長,可也好歹算是一郡之首, 如今已然做到了正四品的位置上, 隻是他外放之時在京中的官職便是正六品, 京中又向來流傳著外放不如京官的說法, 反倒沒有他在京中時的那份清閒了。

幾乎無人察覺地, 馮翊執筷的手頓了一瞬間,接著又恢複如常地夾菜, 道:

“我這不是也好些年未曾歸京了嗎?還真是有幾分懷念, 我家這兩個孩子都是在京中出生的, 離京之時又年紀還小,早就對京城的光景沒了印象,此番也是帶一家子前來重遊故地吧,歸期暫時還未定呢。”

馮翊向來對人赤誠, 對朋友則更是如此, 說起來竟是從未說過謊, 此番還是第一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自己撒起謊來也可以做到麵不改色的,心中默默對師弟說了一聲抱歉。

沈文暉也沒多想,這個理由完全說得過去,據說馮師兄是遺腹子, 寡母迫於娘家無奈改嫁,幸好還算有幾分良心,記得在離開之時將他托付給鄰居,也就是當時還未入仕的老師程勉。

程勉彼時正值喪妻喪子之痛,看著還不足周歲的小嬰兒,想到自己還未來得及出生看一眼這個世界便已經匆匆離去的孩子,便是一陣悲從中來,在秦管家的勸說下,便半推半就地撫養了這個嬰兒。

按道理來說,馮師兄的確是老師手把手教養長大的,也是他最有感情的一個弟子,處得同父子之間也差不多了。

隻是不知為何,在馮師兄還年幼之際,明明有機會給孩子改名換姓,將他當做親生一般收養的時候,老師卻遲遲不願鬆口,於是,馮師兄便終究是隨了生父的姓氏。

這些事情沈文暉又是怎麼知道的呢?在他回來之前的那一世,老師已然去世,秦管家在他上門吊唁、並以子孫之禮披麻戴孝之時,不知是自己在念叨,還是刻意說給他們師兄弟幾個聽的,便將這段往事娓娓道來了。

因而,馮師兄作為京城人氏,離鄉十餘年,想趁此機會讓孩子們認認根兒,這一點完全說得通。

一旁聽著他們之間談話的馮倩如低頭用飯的功夫,目光不由得閃了閃,他們這一大家子此番回京,娘命下人收拾好的箱籠跟搬家也差不離了,隻是,爹為什麼要說謊呢?

飯後,程勉對著沈文暉上次送年禮之時遺留下來的問題一一解答,又同他說了書院開學的日期,便放他歸家去了。

而就在沈文暉離開太傅府之後,書房裡隻有程勉和馮翊兩個人的時候,隻聽著程勉不動聲色地道:

“說吧,你有心事?而且是瞞著我的事情?跟你此番堅持要大張旗鼓收拾了許多行李仿佛要常住京中一般有關?”連著三句話雖是問句,語氣卻是一句比一句篤定,顯然心中已然有所察覺。

馮翊不由得苦笑,老師真的是,將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也罷,既如此,那便一一道來吧。

馮翊從當初大約在十幾年前,他升到正六品侍讀學士之時講起,一直說到前些日子收到的一封密信,也正是這封密信,才讓他不得不趕回京中,隨老師一道,既是出自真心,也可以說是個明麵上遮掩的幌子。

程勉聽了久默不語,是呀,誰又能想得到天啟帝埋下的布局竟是從十多年前就開始籌謀了呢?便是他,即使的確覺得馮翊當初如果在任職侍讀學士之後突然自請外放出京有些奇怪,卻也從未多想過什麼。

畢竟,好實乾想外放謀出路的人也不在少數,他卻沒想到,這一切推動的大手竟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說起來,他雖曾在朝為官過,卻是從未看懂過這個在他教過的人裡頭身份最尊貴的學生。

程勉心下不免有些心緒複雜,沉吟片刻道:“既是聖上密信在這關頭召你回京,想必京中又要有一番大動作了,不管所為何事,你身後站著的可是一大家子人呢,行事之時多思量幾分。”

這段話裡並未關心馮翊是否會升遷回京,也未曾關心聖上究竟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隻是叮囑了一番罷了,馮翊聽著,感懷於心,自是無有不應的。至於沈文暉,對此則是絲毫不知。

年關已然到了尾聲,街上出來做買賣的人也多了起來,沈老爺子一日清早帶著沈明澤出去了一趟,回來便拉著一匹馬,身後還跟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爹,這是?”沈文暉趕忙問道,怎麼就出去一趟,還給家裡添了人呢。

沈明澤將馬栓在茅草棚旁邊的柱子上,那裡原本是用來堆柴禾的,一邊轉頭對兩個人說道:“今天也夠乏累了,瑛娘,你帶著他們去安置一番吧。”

宋氏滿心疑惑,聞言默默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吞了回去,隻是笑道:“那你們便跟我來吧。”直至將那父子二人帶到了客房這才回來。

沈家在附近這一帶家裡頭麵積雖不算大,可因著人丁稀少,空房子還是有的,專門騰出來了一間作為客房,雖然因著沈家許久未曾迎來過遠客而空置了許久,可女眷們都是愛乾淨的人,饒是如此也經常打掃這間客房。

宋氏走了之後,那個約摸十歲出頭左右的男孩一臉不敢置信,這樣的神情之中卻又帶著幾分喜悅:“爹,這間屋子也太好了吧,我們住的真的是這裡嗎?”

男子摸了摸他的腦袋,略硬的發絲在手心裡有股撓人一般的癢意,看著孩子露出來的笑臉,喜悅的同時又有幾分心酸,帶著些許察覺不出來的鼻音“嗯”了一聲:“人家對我們這般好,從明天開始爹可就要賣力乾活了。”

男孩睜著一雙大眼睛懂事乖巧地道:“爹放心,我也會儘力幫忙乾些活兒的,不會讓人家嫌棄我是吃白飯的。”

這裡是京城,除了鄉下那些窮鄉僻壤的地方會將半大小子當個勞動力之外,其餘的哪裡又舍得自家孩子小小年紀便開始乾活兒呢?哪怕沒有條件,也要儘力創造條件去讓孩子多識點兒字,總算是將來更好謀出路些。

而“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句話可不是空穴來風,給家裡添了這麼個不大不小的孩子,既做不了什麼活兒,又要管飯發月錢,可不就是單單隻是多了個吃白飯的嗎?

男孩心裡明白,在牙行那裡,人家本來對他爹很滿意的,結果一聽阿爹非要帶著他,便會說一句這種話,嘟嘟囔囔地走了,見慣了那些人的這般作態,男孩也就學會了“吃白飯的”這個詞。

男人眼眶一熱,趕忙微微仰起頭,不讓兒子發現自己的眼淚,聲音悶悶地道:“好,我們父子倆等發了月錢,就去回家看你娘。”興許是聽到“娘”的緣故,男孩用力地點點頭。

那廂,眼見著屋子裡頭沒有外人了,沈老爺子這才道:“我們今日出去給家裡添了匹馬,價格也不貴,這兩日我便趕時間把車身做出來,我們家往後出門便要方便許多了。”

頓了一頓,沈老爺子才接著道:“那兩個人是父子,我們想買個會駕車的車夫,看來看去,還是挑中了他們,也是京城人氏,說是家裡媳婦兒生了大病,掏空家底兒還欠了外債,便想著賣身為奴得些銀子好去還債。”

沈老太太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這就算是要賣身,何必牽著孩子一起呢?那麼半大點兒的孩子,賣身又能得幾兩銀子?入了奴籍對孩子來說可就沒有未來了。”

因著家裡有兩個讀書人,沈老太太對這方麵也算是有所耳聞,的確,依據大齊律法規定,奴籍出身的子弟是無法參加科舉的。

“娘,他們一家子窮得都要吃不起飯了,還有一堆討債的人追在後頭呢,哪有心思再去考慮孩子以後的事情呢?能顧得過來現下便已經不錯了。”

眾人這才想起來,是了,如今這般太平年代,已經很少有人會窮到吃不起飯便去賣身為奴了,而大戶人家的府邸裡多用的是家生子,很少從外頭采買人,平民小戶又哪裡用得起奴仆?

因而市麵上買個人的價格那是一降再降,隻怕此人也是實在無法,這才想著父子倆一起賣身,總算是聊勝於無,能多得幾兩銀子吧。

沈老爺子沉聲道:“我問過情況了,此人名叫方源,他家媳婦如今病情好歹算是穩定下來了,這些日子我們也且先觀察著,若是覺得品性不錯的話,便喊來他媳婦專門在廚房幫著忙活吧。”

沈明澤忙著補充道:“我和爹商量了一番,誰這輩子還沒遇上個難事兒呢?既是被我們遇上了,總歸算是有緣,若是一家子人不錯的話,就把賣身契換成雇工文書。”

說起來,賣身契和雇工文書之間的差彆可不算小呢,賣身契說明此人入了奴籍,主人家想要怎樣發落,無論是懲處還是發賣到什麼地方去,官府都是不會管的。

可雇工文書不一樣,簽下文書的人隻是相當於在主人家幫工一段時間,戶籍還是不做更改的,時間具體的長短都是可以商量著來的,文書上日期截止,則二者之間的雇傭關係便自動終止了。

要想將賣身契改成雇工文書,隻需去官府知會一聲,雙方都已經協商過後且出於自願的情況下,官府才不會多加乾涉呢,並不會過於麻煩。

沈老太太麵帶遲疑地道:“也就是說,咱家過些日子還得來個婦人專門忙活灶上的事情?這便不用了吧,我、耀哥兒他娘、毓寧三個人呢,廚房完全能夠忙活得過來的。”

宋氏也跟著附和道:“是呀,爹,我知道您是一番好心,兩個人幫工就是兩個人的月錢,想幫這一家子早些解脫困境,可咱家也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啊,能力有限,能夠不讓他們父子二人入奴籍,以幫工的形式給他們月錢,已經算是仁至義儘了吧。”

宋氏知道公公是個好心人,總想著能幫些彆人便多做些,但除了她說出來的理由之外,說心裡話,廚房在毓寧還小、幫不上什麼忙的時候,便一直是她一個人在忙活,總不可能讓婆婆天天給他們小輩做飯吧。

乍然間廚房來了個陌生婦人,她總有一種自己的領地被侵占了的感覺。

沈老爺子則是有自己的考量:“雇個車夫這是必須的,也方便了咱們自家人出門,這廚娘的事情嘛,我還得先觀察著這人和孩子的品性再決定,但我也不隻是為了幫彆人家。”

沈老爺子掃視打量了一圈大家麵上的神情,這才接著道:“耀哥兒他奶奶嫁給我這麼多年了,一直為這個家操持著,十分勞苦,總也該讓她享享清福。”

“這第二條理由嘛,便是毓寧年紀也大了,不能天天圍著灶台打轉,耀哥兒他娘也該多抽出些時間來帶她多出門走走,趁著做女孩兒家的時候還能自由些,等嫁人了可就得守著婆家的一大堆規矩了。”

沈老爺子的第一條理由宋氏還想反駁一兩句,第二條理由卻是沒辦法再說什麼了。

不過,自她嫁進沈家之後,可就沒敢讓娘再下廚忙活了,除非是偶爾間搭把手的事情,娘平日裡做的最多的活兒,便是打掃屋子了吧。

可是家中既不養雞鴨這類家禽,又沒有種些什麼蔬菜,整日打掃又能臟到哪裡去?每天的活兒不出一刻鐘便做完了,婆婆還自己非要給自己找些事情,和隔壁家的老太太約著一同出門買菜,這也不是什麼特彆辛苦的活兒啊。

或許是宋氏多心了,可她聽著老爺子這番話,總是不由得疑心,公公說婆婆這些年十分勞苦,這豈不是在間接指責她這個做兒媳的,將活兒都推到了婆婆身上?這和直接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孝有什麼區彆?

天可見!她哪裡敢不孝順老太太?這豈不是冤死她了?宋氏內心不忿,麵上也就帶出來了些許,坐在那裡悶不吭聲。

沈老爺子沒有注意到,隻是簡單地陳述了一番理由便罷,沈文暉卻是將他娘的神情儘收眼底,心裡微微暗歎一聲,他娘什麼都好,婆媳關係處得也不錯,可就隻有一點,興許也是古代女子的通病吧,容易鑽了牛角尖。

“我倒是讚同爺爺的做法,除此以外,我也心疼奶奶和阿娘呢,這廚房煙熏火燎,無論嚴寒酷暑都得守著灶火做飯,可不就是個苦差事嗎?咱們賺銀子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為了自家人過得更好一些嗎?”

沈文暉娓娓道來:“既然有這個機會可以減輕奶奶和娘的負擔,又何樂而不為呢?節省下來的時間,奶奶可以多去鄰居家串串門,正好咱家有了馬車,娘也可以帶著毓寧去城郊的幾處景致好的地方多逛逛。”

肉眼可見地,宋氏的麵色緩和下來,兒子自然是一心向著她的,話裡話外還不都是為了給她這個當娘的省事兒嗎?既如此,也不好拂了他一片孝心。

如此這般作想的宋氏,確是已經全然忘記了,最開始提出來雇人來幫著做家裡活兒的,可是沈老爺子和暗戳戳心疼媳婦兒的沈明澤呢,可憐沈明澤,明明做了好事,也留了名字,最終的功勞還是被他的好兒子給占走了!

方源收拾了一番父子二人的包裹,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這才出來見了沈家眾人,沈文暉仔細打量著,此人看上去倒是個憨厚老實人,隻是他早已知曉“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此刻自然也不會因此便對這樣一個陌生男子放下戒心。

沈老太太卻是截然相反,方才她還對老頭子堅持要用這一家子心裡頭犯嘀咕呢,這下一看此人拾掇得乾乾淨淨的便心生好感,看他旁邊孩子的年紀,想必比澤哥兒還要小幾歲,單從麵容上卻是完全看不出來這一點的。

沈老爺子自認為閱人無數,看著方源帶著幾分局促的模樣,趕忙將方才他們一家人商量的事情說了出來。

方源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正欲下跪之時,沈明澤離得近,一把攔住道:“不必如此,與其這般客套,倒不如待你家媳婦來了之後,多給我們家換換菜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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