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話仿佛已經吃膩了宋氏做的飯似的,宋氏斜睨了他一眼,默默在心裡給自家夫君多記了一筆,但此刻卻是沒再說什麼。
方源直起已然半彎著的膝蓋,掩飾著擦了擦臉上的灰,又順帶著在眼眶的附近抹了一把,不讓離他最近的沈明澤看到,實則沈明澤早已看得分明,隻是選擇了默不作聲罷了。
“這是自然,我娘子是湖州人,那邊的菜色與京城十分不同,等她病好全了,我便讓她來上工,多做些新鮮的菜式。”
沈家人都知道沈明澤說這話隻是不想方源心裡有太大的負擔罷了,見他似是將這話當了真,也沒有多說什麼,無論這家人日後究竟會不會感激他們,總之他們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元宵節很快便到,沈文暉還沒忘記自己約了陳婧姝去看花燈的事情,去找宋氏說這個事情的時候,恰巧沈毓寧也在,他很快便注意到沈毓寧亮亮的卻又很快恢複平靜的眼神。
沈文暉哪裡又猜不到她的心思呢?當即提議道:“娘,不若我帶毓寧也出去一趟吧?她年紀大了,能在家裡如現下這般自由的時間也不多,我也想讓她多鬆泛鬆泛。”
沈毓寧卻是沒料到哥哥此次出門居然還有她的一份兒,她在聽說哥哥是要和陳家姐姐出門的時候便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哥哥和陳家姐姐培養感情,她又怎能沒有眼色地跟上去呢?
顯然,宋氏考慮的也是這一點,沈文暉揣摩他娘心思這麼多年,自認為還是非常了解他娘的,便主動道:
“今日出門是看花燈,人又那般多,若沒有我這個做兄長的護著,難不成您打算讓毓寧一個人出門不成?您可不能有了未過門的兒媳婦,便不疼女兒了呀。”
自古都是婆媳之間不對付,還從未聽說過沈文暉口中這般顛倒的說法,毓寧才是宋氏的親生閨女,或許在遇上沈文暉時這份疼愛會些許打些折扣,但宋氏拎得清,絕不可能因著陳婧姝便不疼自己的閨女,本末倒置了。
也罷,宋氏笑著嗔怪道:“又說胡話了!也罷,那毓寧出門時記得帶上麵紗,跟在你哥哥身後頭,彆到處亂跑,注意安全,早些回來。”
沈毓寧沒想到哥哥竟然真的開口勸服了母親允她出門,高興之外,哪怕非要帶上自己平日裡不愛帶的麵紗,哪怕聽著宋氏這將她視作三歲小兒一般的殷切叮囑,也絲毫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
回房收拾之時,連走路的腳步似乎都輕快了許多,沈文暉跟在她身後,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下暗歎。
出門時是方源駕著馬車將兄妹倆送到了陳家的,他妻子尚未患病之時,家中也算是還有幾分家底兒,自然是有馬車的,駕車的經驗也算豐富,因而才被沈老爺子挑中了。
而此時的陳家,陳婧姝卻是和一副要跟著她一道出門的帆哥兒大眼瞪小眼了起來,在此之前也沒人跟她說過,帆哥兒要和她一起出門啊。
看著帆哥兒死活拽著閨女的衣角不讓她走的樣子,陳文晟右眼皮使勁跳了跳,這才似乎想起來了些什麼東西,訕訕地道:
“那個,閨女啊,爹方才想起來,似乎,好像,應當是阿爹我答應了帆哥兒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的,隻是,爹這不是這陣子出門忙嗎?所以一下子把這事忘到後腦勺了,忘記跟你說了。”
彆人不知道,自家人還能不知道陳文晟在忙些什麼,陳婧姝不好說什麼,梁氏卻是絲毫不懼地數落道:“忙?忙什麼?怎麼去人家家裡磨纏得人家把那尊白玉觀音擺件兒讓給你嗎?”
就算梁氏心裡明白,陳文晟這是在給侯府裡頭婆婆馬上就要到來的生辰尋摸合適的賀禮呢,也依舊意難平。
“姝姐兒這麼大的人了,親事都定下來了,你答應帆哥兒之前問過姝姐兒願不願意了嗎?合著好像是你要帶他出去似的,應承得倒是夠快。”
陳婧姝最喜歡她家阿娘的便是這個時候了,不拘什麼長輩在小輩跟前不會有錯的規矩,一是一,二是二的,哪怕是阿爹做錯了,娘也不會因著要在孩子跟前給他留些麵子便強行說他做得沒錯。
帆哥兒似是聽懂了阿娘的話似的,乍然鬆開了扯著陳婧姝衣角的小手,蹬蹬蹬地跑到陳文晟跟前:“阿爹,下次你千萬千萬不能忘記問姐姐了,否則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一時之間屋內似是被這童言稚語逗樂了似的,氣氛終於有所和緩,沈文暉便是在這個時候帶著沈毓寧來到陳家的。
一聽陳婧姝簡單說了兩句事情的經過,沈文暉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有什麼?要不就讓帆哥兒跟著吧?有我和婧姝照看著,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陳婧姝隻有這麼一個同胞弟弟,年歲相差得又大,相當於是看著他長大的一般,又怎能不疼他呢?隻是被方才弟弟那一番莫名其妙地指責她說話不算話的模樣給弄蒙了。
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又被自家阿爹弄得沒了脾氣,想要答應下來,隻是顧慮沈文暉會不大樂意罷了,如今沈文暉既已答應,她又哪裡會不願意帶著自己的弟弟出門遊玩、讓他好生放鬆一番呢?
見兩個孩子都沒什麼意見,饒是梁氏覺得不大好意思,可看著兒子眨巴著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的模樣,一顆心早就軟了下來,便順勢答應了。
於是,方源便又駕著馬車將他們送到了今晚有花燈的那條街上,雖是時間點兒還早,攤主們都還未擺上花燈呢,可街上的人卻是隻多不少。
沈文暉叮囑著兩個在他眼裡都是孩子的人:“記著,待會兒不管多擠,都要跟緊我們,若是萬一被人群衝散了,我們就在這條街上的那座明月樓會合。”
最後,保險起見,沈文暉甚至還使出了殺手鐧:“隻要你們聽話,哥哥下次還帶你們出來玩。”
一邊說著,沈文暉一邊將身高還不及他腰上的帆哥兒一把抱起來,架在胳膊上,若是讓帆哥兒跟在他們後頭,隻怕今晚能看見的便隻有許多人的背影了。
乍然視野變得更加寬廣了,帆哥兒絲毫沒有害怕如今的高度,反而變得略微興奮了起來,甚至還在沈文暉懷裡扭了扭小身子。
沈文暉用空閒著的另一隻手一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老實點兒哈,要不姐夫就把你放下來了。”
帆哥兒一聽,趕忙抓住沈文暉衣服的一角,在他懷裡也變得老老實實的了,能看到這麼多新奇的東西,傻子才願意又回過頭去跟那些大人們擠呢?
也正是因著沈文暉將帆哥兒抱在了懷裡,陳婧姝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話竟是對著她和毓寧說的,毓寧也就罷了,可對著她還說些什麼“哥哥”之類的。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幾年前還不大懂事的時候,江忻漣來探望在家中養病的她時所帶的那本羞死人的話本子,什麼“情哥哥”之類的,沈公子這般的正人君子,才不會是那個樣子的呢。
沈文暉可不知道她一下子發散思維,想到了些什麼東西,隻是看她雙頰微紅的樣子,奇怪地用手量了量她額頭的溫度:“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有些發熱?我看你臉色不大對。”
陳婧姝忙躲閃著他如同探究一般的目光:“哪,哪有啊?我好著呢。”看得沈毓寧在旁邊小聲地悶笑,帆哥兒在沈文暉懷裡,雖然不大懂這個長得好看的姐姐在笑些什麼,可是也不由得咧開了嘴。
沈文暉這才將信將疑地放下心來,抱著帆哥兒往前走,陳婧姝和沈毓寧趕忙跟上去,隻聽著沈文暉笑道:
“我在鬆山書院就讀之時,便聽同窗提起過這條街上有家做得十分地道的小餛飩,不若我們過去用一碗,邊吃邊等著這些花燈掛上去再去逛?”
帆哥兒什麼都不懂,隻是來瞧個熱鬨,沈毓寧自己覺得能夠出來一趟便已經心滿意足了,哪裡還會提什麼意見?都聽哥哥的安排便是了。因而,沈文暉問出來的這話,答話的卻是隻有陳婧姝這一人。
“一切便聽沈公子安排了,這大冬天的,用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倒也算是美事一樁呢。”
一聽她這含笑的語氣,沈文暉便將一顆心放了下來,就知道她會喜好吃食多些,投其所好定然是錯不了的,明明是看著前方的,唇角卻不自覺地勾了勾。
沈文暉口中的那家小餛飩攤子在這條街上少說也擺了近十年了,攤主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搭夥著操持這個小攤子,因為時間久,慢慢地也就有了幾分名聲。
這雖是路邊的攤子,可因著攤主愛乾淨,收拾的也都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等位的人一抬眼便能看到他們做小餛飩的全過程,就是為了讓食客更加放心罷了。
沈文暉本以為看到這是路邊的小攤子,看上去和那些高大華貴的酒樓完全不一樣,不說轉頭就走,像是陳婧姝這樣的高門貴女怎麼說也得遲疑一下吧,可陳婧姝就像是沒看到那環境似的,徑自找了個空桌坐下了。
沈文暉放下帆哥兒,牽著他走過去坐下,沈毓寧也跟著坐過去了,男人走過來道:“四位貴客可要嘗嘗我們家的小餛飩?皮薄餡多,在這附近可是小有名氣呢。”
沈文暉笑道:“不瞞老板,我們正是慕名前來,要四份小餛飩吧。”陳婧姝趕忙道:“三份就夠了,我和帆哥兒分食一碗即可。”
待老板轉身準備去了,陳婧姝這才像是在說什麼小秘密一般,壓低了聲音道:“這條街上好吃的東西可多著呢,怎麼能先讓一碗小餛飩占了肚子呢?這趟出來豈不是太不劃算了些?”
沈文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哦?看樣子陳姑娘此番出來便是為了美食啊,沈某了解了,既然陳姑娘對這條街知之甚多,不若待會兒便由姑娘帶著我們這些沒見識的人四處逛一逛吧?”
陳婧姝這才發覺自己說錯話了,眯著眼睛笑了笑:“不是不是,誰說我是為了美食了?誰呀?這般冤枉我,我可是不依的。我也隻是幼時隨著父母來逛過一次罷了,許多記憶早已不大清晰,還是有勞沈公子了。”
沈文暉難得見她如此這般真性情地耍無賴的樣子,非但不惱,反而眼中帶著幾分興味。
“姐姐,你什麼時候來逛過啊?爹娘偏心,隻帶你都不帶我出來。”還是帆哥兒的聲音將兩人喚回了神,沈毓寧在旁邊低著頭掩飾自己險些藏不住的笑容,哥哥和陳家姐姐之間可真令人羨慕!
陳婧姝見帆哥兒一副好似被父母真的拋棄了的悶悶不樂的樣子,手指輕輕點在了他的額頭上:“想什麼呢你?當然是因為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啊,否則爹娘怎麼可能不帶你呢。”
帆哥兒一想也是,像他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怎麼可能被阿爹阿娘拋下呢?更何況,這話可不是他說的,而是在他眼裡最最厲害的祖母說的。
這般一想,小小的人兒又重新高興了起來,搖頭晃腦的樣子格外顯得可愛,陳婧姝看著不覺笑了起來。
“來,幾位貴客,你們要的餛飩好了,若是有其他需要再喊我便是。”老板一一端上了三碗餛飩,他家的餛飩個個皮薄餡多,看上去似乎咬一口便能感覺到裡麵的汁水在口中迸濺出來似的。
何況,他家用的湯也並非清水,而是買了大棒骨專門熬製出來的高湯,略偏濃白色的高湯中呈著個個白胖白胖的餛飩,上頭還點綴了些許蔥花,看上去滿滿當當好大一碗,陳婧姝這才明白為何隻是一碗餛飩便能喊出來二十文的高價了。
陳婧姝對著老板額外拿過來的一隻空碗裡放了些餛飩,又倒了些湯過去,她是估摸著帆哥兒平日裡的飯量來的,怕他一會兒見著街上的吃食還嚷著要,吃撐了肚子,實際上也隻放了四隻餛飩罷了。
陳婧姝這麼一分,對著帆哥兒道:“把碗裡的這些都吃完了我們再去看花燈,若是你不好好吃飯,我便讓沈家哥哥把你送回去。”這話就像是拿捏帆哥兒百試百靈的利器一般,急得他立刻開始吃起來。
沈文暉在一旁聽著,心裡卻在細細咀嚼著沈家哥哥這四個字,還真是,出乎意料地動聽啊!
這家的餛飩包得大,看上去分量不少,碗裡頭的餛飩卻沒多少,被陳婧姝這麼一分,她自己碗裡頭的也沒剩下多少。
沈文暉就坐在她的旁邊,趁著毓寧和帆哥兒都在低頭吃餛飩的間歇,眼疾手快地往她碗裡夾了兩隻。
陳婧姝麵上微微愣神,卻是逐漸浮現出一抹笑容來,此刻哪怕是味道尋常的東西怕也在她的口中成了絕頂美味了,更何況這攤子的餛飩做得本身就不差,她隻覺得今日的傍晚還真是格外得讓人心情舒暢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更新~力證作者君不是鴿王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