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國士無雙(19)(1 / 2)

這一場當世最悲壯最浩大最漫長的戰爭終於結束了。

慶軍如蝗蟲一般將殘留的蠻族吞噬殆儘, 何正戚與仲文琢各領一萬騎兵, 直追蠻族後方。

格斯爾已死, 而那日鬆並沒有足以統領整個草原的威望, 這勉強聚集起來的四萬蠻人也很快潰散成數個小塊。

顧言蹊縱馬走到穆璟身邊, 道:“殿下, 此戰之後,二十年內, 蠻族不會有再戰之力。”

草原之上, 稍微大些的部落都已經被他們篩過一遍,這個冬天蠻族既沒有糧食也沒有住處,不知要死多少人。

格斯爾血脈斷絕, 那日鬆威望不足, 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草原統一的局麵必然會被打破,蠻族內部相互爭鬥, 不斷消耗青壯年,更是無力對抗大慶。

“慶蠻之戰終於結束了。”

穆璟沉聲道。

這條如跗骨之蛆一般纏繞在大慶身軀上的毒蟲,終於被他親手除去。

可穆璟的內心卻是異常平靜。

他看向顧言蹊,眸中閃爍著異色:“你呢,接下來要做什麼。”

“草民來此是為了救大慶,更是為了救大將軍。”顧言蹊遙遙的看向遠方, “既然此事已了, 自然是要回京城的。”

“你的才華, 埋沒在後院之中著實可惜。”穆璟歎道。

顧言蹊笑了笑, 比起剛剛進入草原之時,他已經瘦得驚人,就連臉龐都凹陷了下去。

按理說,人瘦到這個地步,便是什麼美都沒有了。

可顧言蹊不同。

他消瘦,卻有種異常濃烈病態的美感。

穆璟眸色暗沉。

“殿下,言蹊之前二十年來都呆在太傅府的後院,也無所謂之後會呆在哪裡了。”顧言蹊的聲音裡帶著某種漠然,“左右不過再活幾個月的時間,在哪裡都無所謂。”

不知為何,穆璟心中一揪,他皺著眉,伸手拉住顧言蹊的胳膊。

那袖子裡空空蕩蕩的,胳膊細瘦的就像要斷掉,穆璟小心翼翼的控製著力道,他牢牢的盯著顧言蹊的眼睛,沉聲道。

“我會治好你的。”

“所以,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顧言蹊一愣。

他旋即抽出手臂,笑了笑沒有答話。

穆璟還要再說,卻有士卒前來稟報戰況。

“殿下,被擄走的百姓中還有一百多個人活著,要如何處置?”

顧言蹊順勢牽走了馬頭:“將他們妥善的保護起來,若有想要離開這裡去往京城的,也可隨我一同走……”

夜色降臨之前,仲文琢與何正戚終於回來了。

他們至少殺了三萬蠻軍,因夜間作戰變數太多,才不得已回轉。

清點過戰果,除了穆璟的三千騎兵傷亡略多,整個慶軍的傷亡還不足三千人,而殲滅的蠻族達到六萬餘人,可謂是一場大勝。

捷報如風一樣傳到了京城,數萬萬人齊歡呼,就連病榻上的惠哲皇帝也高興的能從床上坐起來了。

百年來,大慶在與蠻族的對戰中節節敗退,就連國土都丟失不少,這一次徹底的勝利,來的如此突然,簡直就像是夢中一樣。

這個龐大的帝國幾乎全部陷入了夢幻般的狂歡中。

恭親王穆璟、大將軍夫人顧言蹊的事跡眨眼間傳遍大江南北,成為茶館裡說書先生的新寵。

兩封假信、裂道奇軍,冰封越城,血洗草原……這一個個故事被廣為傳唱,顧言蹊料事如神的形象躍然而生,竟徹底壓倒天下士人之名。

可在世人津津樂道這位顧公子的絕世智謀與病弱之軀之時,坊間卻不知什麼時候偷偷流傳起他與何正戚的顏色緋聞,這緋聞不知何時,竟傳進了邊遠的北地越城。

男子成婚在大慶朝雖並不稀奇,可像是顧言蹊與何正戚這種身份的人,卻罕有人與男子結婚。

古來與男子成婚者都被視為身份低賤之人,何正戚對顧言蹊的惡劣態度也正來源於此。

因此,當這位大將軍聽到士兵偷偷議論的聲音,不由得勃然大怒。

穆璟正在房中與顧言蹊談著邊關瑣事,他們趁著這段時間戰事停歇,要將周圍村落傷亡一一登記,與戰場上幸存下來的人相互對應,總結成冊。

何正戚帶著一身寒風闖了進來,他看到穆璟在此,緊抿著嘴唇行了一禮。

“不知恭王殿下在此,有失遠迎,隻是下官與顧言蹊還有些私事要談,卻不知殿下能否……”

穆璟道:“無妨,你二人之事,我自當避嫌。”

雖已察覺自己對顧言蹊的感情,但穆璟絕不會做插手旁人婚姻的齷齪事,他心底微微歎息一聲,隨即起身離開。

房間裡頓時隻剩下這兩名本應當是世上最親密的人。

何正戚鐵青著臉道:“顧言蹊,你好大的膽子。”

“言蹊卻不知自己又做了何事。”顧言蹊蹙眉。

“何事?”何正戚冷笑,“你可知道外麵是如何議論我的!說我是走後門的兔爺!”

顧言蹊道:“我這就去解決此事。”

“你怎麼解決!”何正戚音調不由得提高,“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話我!你難道要帶著你那些兵,殺了全天下的人嗎!”

“你可真是自以為是!”

顧言蹊的動作停下了,他呆愣愣的看著何正戚,臉上終於露出無法掩飾的失控:“你在怪我出征草原?若不徹底打倒蠻族,立下功勞,恭王殿下隻會被責備,日後還能當他的親王,你卻會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我是為了救你啊!”

男人嘶啞悲痛的聲音令何正戚心揪了起來,他張開嘴,卻怎麼也說不出道歉的話,反倒是腦中一熱,嗬斥道:“顧言蹊,彆在我麵前裝模作樣!”

顧言蹊的臉色瞬間灰敗下去。

他慘然一笑,安靜的坐了回去。

“我知道了。”

仿佛渾身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他坐在那裡,消瘦的身軀撐不起長衫,竟有種可憐滑稽的感覺。

他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忽的有一滴晶瑩淚珠,順著臉頰滑下。

何正戚從未見過他這種模樣,他終於慌了,可慌亂之中,卻脫口而出。

“大男人,哭什麼哭!”

“是啊,我哭什麼。”顧言蹊捂著眼睛,那青紫的唇瓣卻高高的勾起,露出慘然的笑來,“哈哈哈哈,何大將軍!你說我哭什麼!”

他大笑著,卻比哭聲更叫人難受。

而突然間,這笑聲停止了。

顧言蹊一聲不吭的從椅子上滑落,倒在了地上。

何正戚大驚失色,腦子轟的一下什麼都不顧了,上前幾步將人抱起。

“顧言蹊!顧言蹊!來人!來人!!!”

咚!

房門被人踹開,卻是一直關注著此處的穆璟。

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看了一眼顧言蹊的麵色,立刻從懷中掏出藥丸,喂到對方口中,又在他的胸口按壓起來。

何正戚被擠到了一旁。

他有點發愣的看著地上的兩個人。

某種莫名的寒冷從腳底爬上心頭。

什麼時候,他們如此親密了?

何正戚最終與穆璟被趕來的大夫一起轟出了房間,他愣愣的看著那緊閉的門扉,不知為何,心中竟是揪得難受,腦子裡再也無法去想回到京城之後自己能得到什麼樣的獎賞、成就。

隻有顧言蹊。

他的身體怎麼樣,他的心疾如何,他現在又在做什麼。

每日沉沉的看著院子裡那緊閉的門扉,何正戚終於意識到,自己恐怕已經將那個男人,真正放在心裡。

他那絕世才華,已經超越了他的性彆,深深震撼著每一個人。

而這份才華,正在為他所用,助他朝著更上方不斷前進!

離開越城的最後一天。

仲文琢端著空空的藥碗走了出來,他轉身的時候看到了何正戚,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他怎麼樣?”

在對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何正戚低聲問道。

仲文琢頓了頓:“大將軍何不自己去看呢。”

聲音未落,他已走出很遠,不再看何正戚一眼。

小院中重新恢複了寧靜,顧言蹊房間的門扉不知何時開了個小小的縫隙,隱約露出其內的景象。

何正戚猶豫再三,終於走了進去。

房間裡是濃烈的藥草味,門窗緊閉著,使得這方空間格外陰鬱。

顧言蹊就縮在床上厚實的被褥裡,像某種可憐至極的小動物。

何正戚的心微微揪起,征戰沙場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已不會為旁人心動。

可顧言蹊卻告訴他,他可以。

“我來看看你。”這個糙漢子用平生最輕的語氣說著,生怕嚇到床上的那個人,“你感覺怎麼樣。”

顧言蹊睫毛顫動了一下,卻並沒有睜開,隻是用極輕的語氣道:“大將軍,桌上有封信,是給你的。”

何正戚勉強一笑,他看向桌子,隻見一支飽含墨汁的筆正擺在桌上,旁邊是一封墨跡未乾的書信,他一把將那書信拿了起來。

“我還記得越城被圍之時,你給我房間裡放的那封信,真可謂鬼神之智……”

他讀著信件,聲音卻驟然停止。

“大將軍為何停下了。”

何正戚抬起頭,顧言蹊正看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眸烏蒙蒙的,什麼都看不清。

他捏著那張紙的手微微顫動。

“大將軍,我還記得您拿到書信的那天,是多麼憤怒。”

顧言蹊的聲音虛弱而冷漠。

“我知道,那是因為那封信上的,不是您想要的東西。”

“我一向是體諒您的,您想要的,我一定給您送上。”

何正戚抿著唇,冷硬的將那書信扔了出去:“我從不想要這個!”

顧言蹊輕笑,那笑聲在空氣中擴散,帶著涼薄的冷意。

“惠哲皇帝陛下賜婚,按理說你我是不能合離的,但大將軍不必擔心,我已請求恭王殿下,幫助你我解除婚姻。”

他的目光落在被拋在地麵的書信上,用何正戚從未聽過的冷漠語氣說道。

“合離書,不正是大將軍您想要的嗎。 ”

“我不想!”何正戚牙關咬得死緊,徒然吼了出來,轉瞬又收了聲,用輕柔的語氣道,“言蹊、不,夫人,都是為夫不好,從今往後,為夫一定好好待你!”

娶了顧言蹊已是被天下人嗤笑,再被對方要求合離那是何等奇恥大辱!

顧言蹊其人能力之出眾當世罕見,他放棄此人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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