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的招呼還未打完,蘇大公公已經徑直拐彎往後殿去了,好像完全沒有看到進門的這兩人。
“這是怎麼了?”
李衛疑惑地看向張保,張保皺了皺眉,搖搖頭道,“李大人快請進吧,萬歲爺等著您呢。”
蘇偉一路上走得很急,臨要進了後殿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後殿已經掌了燈,屋裡卻是空蕩蕩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還沒有回來,一切為時尚早。”
外人聽起來也許是含糊不清的兩句話,但到了蘇偉耳裡,卻如雷轟五頂。
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是真的動了對他親弟弟的殺機。
一股冷意從心底竄至背上,蘇偉摸索著,找了個角落,背靠著牆,蹲了下去。
偌大的宮殿裡,連旁人的呼吸聲都聽不到,正月裡的天氣正冷,屋裡燒著地龍,點著火盆,卻仍然讓人覺得寒氣嗖嗖。
蘇偉抱著膝蓋,盯著寢殿中,那掛著明黃紗帳的龍床。床上已經鋪好了被子,並排放著兩個枕頭。
很久以前,他還沒有躺到那張床上的資格。
隻能隔著帳子,看著小小的四阿哥,在空曠曠的床上隆起一個小山包。
不記得是哪年了,好像是他到四阿哥身邊沒多久的時候,德妃的小公主去了。
四阿哥隻見過那個小嬰兒一麵,卻裹在被子裡偷著哭了好久。
那時候的自己,除了陪在他身邊,什麼也做不了。
看著他,小小的一個人兒,站在長長的甬道上,遠遠望一眼德妃娘娘的軟轎。
看著他,整個夜裡,埋首書堆,隻為第二天,皇貴妃考校功課時,能得一句讚賞。
看著他,殷殷切切地照顧進了阿哥所的六阿哥,日日念著自己作為一個兄長的責任。
這樣一年一年過下來,不知什麼時候起,這一樁樁、一件件不僅成了四阿哥深埋內心的過往,也成了蘇偉自己心中的執拗。
他總想彌補胤禛這一世的缺憾,總想讓他在永和宮,在十四阿哥身上,找回曾經失去過的一些溫暖。
可如今回想起來,他之所以會這樣執拗,是因為他一直相信,即便千錘百煉,在四阿哥內心,總還保留著那一點兒柔軟,總還存著當初那個小皇子的影子。
他要保護那處柔軟,要留住那些溫度,他的胤禛,不該隻是曆史上,那個冷冰冰的鐵血帝王。
可是今天,東暖閣裡的兩句話,硬是將蘇偉最害怕的一幕,扯到了他的麵前。
那個會在重重紗帳裡,伸出手,抓住他帽帷的小阿哥,如今已登高臨下,隻俯首於天。
他是皇帝,天下為重。所有柔情,都是多餘的東西。
今天是十四爺,那明天呢?
夜涼如水
張保趕在宮門下鑰前,將李衛送出了宮。
回到養心殿時,東暖閣內還亮著燭火,平常這個時辰,萬歲爺早被蘇公公磨著去後殿休息了。
“皇上,奴才送李大人出宮了。”張保躬身走進東暖閣。
雍正爺還坐在書案後,眼望著窗外,身前的龍案上鋪著道擬好的諭旨。
“朕打算讓胤禵回京,遺詔就算不在他身上,也肯定會跟他有所牽扯。想要掣肘於朕,胤禵是現下最好的人選。”
張保自然知道遺詔是什麼,心下也頗為不安,“既然皇上已經下定決心,明早讓內閣把諭旨發出去便是了。”
“是嗎……”
雍正爺的目光轉回到殿內,落到擬好的諭旨上,卻遲遲沒有再開口。
“萬歲爺是在擔心蘇公公嗎?”
張保試探地道,“蘇公公是不知內情,如果知道了這背後的種種,一定會體諒您的。”
“體諒?”
雍正爺仰頭靠到椅背上,雙眼望著穹頂,“有時候,朕都在害怕自己。他又要如何體諒?”
“皇上?”
張保有些怔愣,龍案後的人卻沒有再回答。
月下旬
原本責令撫遠大將軍胤禵立刻回京,上繳先帝朱批的諭旨遲遲沒有下發。
藏地捷報頻傳,嶽鐘琪帶兵兵臨拉薩城下,藏王達克咱聞清軍來救,喜不自勝,親自率地方政教官員出布達拉宮,在拉薩郊外迎接清軍入城。
嶽鐘琪占據拉薩城內各處衝要,開始在城內展開搜捕。
延信一路大軍,護送格桑嘉措,雖然路上屢遭襲擊埋伏,但都有驚無險,大軍人馬也就快行至拉薩了。
而朝廷上,新帝在整飭吏治,查勘虧空這一方麵,並沒有止步於一個李煦。
一月未過,雍正爺下旨成立會考府,稽查核實朝廷各部院及各省每年的錢糧奏銷,日後各地方上繳稅銀或報銷開支,各部院動用錢糧或報銷費用,都要通過會考府會考。
會考府初期由怡親王胤祥、步軍統領隆科多、大學士白潢、左都禦史朱軾會同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