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並不知道對方正在想些奇怪的事情,他隻想好好睡一覺。船上的大通鋪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連這廢棄柴房的空氣都要比那裡新鮮太多。
他眯著眼睛正要入睡,突然直起身體。
顯然,這個廢棄院落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瞞過這座縣城裡的地頭蛇。外麵正出現了一些不屬於這個寧靜夜晚的聲音。
他一動,尤柏便坐不住了,跟著繃直了身體。
傅希言突然問:“你有什麼人能夠投靠嗎?”
尤柏沉默了一會兒,見裴元瑾始終沒有回答,便知道這句話是用來問自己的。可他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放棄自己?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對北周,對榕城的重要性?
他一時心亂如麻。
逃離關卡的時候,他分明看到鏢頭被好幾個人團團圍住,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要是傅希言他們也放棄自己,那自己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南虞之行等同失敗。
在外麵的人衝入院子的刹那,傅希言拿著刀,飛快地打開門衝了出去,一陣叮叮當當的交兵,然後就安靜了。
尤柏豎起耳朵聽著,過了會兒,又聽到更遠處發生了打鬥,但結束得很快,再過一會兒,傅希言便推開門回來了。
他身上帶著初冬的寒氣,加上那張平凡的臉不笑時總有幾分鬱氣,看著就不好惹。
裴元瑾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尤柏慌忙跟上去。
三人從一群傷兵身上跨過,到外麵,發現竟然還有弓箭手,隻是他們不是趴在牆上,就是從牆上掉下來,靠著牆腳哀哀直叫。
尤柏見狀,不得不重新評價兩人的實力。要知道鏢頭當時帶著自己,差點沒能突圍,而這兩個人……不,根本隻有一個人,就輕輕鬆鬆解決了幾十人的合圍,這是怎麼做到的?
還是說,其實他們是鏢頭的上級?
尤柏思緒萬千,可腳下一步不停,他突然有了一種危機感,要是不緊緊跟上這兩個人,自己真的可能被丟棄在這裡。
傅希言倒沒打算丟棄他,卻也沒打算將人送到榕城。要是尤柏有另外接應的人是最好的。
早在尤柏坦承來曆之後,他大概就猜到了這趟行程的真相。
這位來自南虞皇宮的前太監,不知是何原因逃出了南虞,躲到了北周,但他必定有他的價值所在。所以,當越王終於要和小皇帝翻臉的時候,他便返回了南虞,投靠了越王。
北周方麵應當是知道了他的來曆和目的,樂得為南虞內戰再添一把火,所以派出了鏢頭護送。
至於自己和裴元瑾被安排進行程,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原來的人被景羅換走了,另外一種是景羅與北周朝廷有合作,直接將他們塞了進來。當初景羅給他第二第三個選項,其實走的是同一條線路,區彆在於要不要順便搭上北周這條船。
頭上長包的鏢師應該是南虞小皇帝的人,目的是找機會滅口。可惜,今天關卡的布置實在太弱了,但凡有個脫胎期、入道期,這會兒尤柏都經涼涼了。
不過這樣看來,這個尤柏就算有價值,也應該不高,不然以靈教的人才儲備,不至於連個脫胎期都派不出來。
他突然有些好奇自己如果選擇的是研學線路,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件。這麼想來,其實男神有點像NPC,自己和裴元瑾像在闖關玩遊戲……要是能存檔、有攻略就好了。
他帶著人又去了城門。
此時城門已然緊閉,大概調派人手去城內搜索他們的緣故,城牆上巡邏的人並不多,傅希言找了個空隙,連著兩次,將裴元瑾和尤柏都運了出去。
尤柏看他的眼神當即不對了。
他在宮中,也算見多識廣,當然知道能夠這樣輕輕鬆鬆翻越城牆,絕非一般武者能辦到的。但北周朝廷的武力一向不強……他原本堅信他們是北周探子,此時不免動搖了起來。
傅希言倒沒想那麼多,把人放下後,立刻撣撣袖子,跑到裴元瑾身邊,隔著兩步遠的距離問:“想好去投奔誰了嗎?”
尤柏情不自禁地相信了他們的話,也許他們真的是北周探子,就算是,他們要執行的任務也一定比自己重要千萬倍。
這個認知讓他感覺到了挫敗。
他回到這片土地,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想碌碌而度,所以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自比奇貨,可是接連的打擊,讓他的自信降到穀底,一時間竟有些彷徨起來。
傅希言頭疼地看著他,覺得鏢頭丟給了自己一個大難題。狠狠心,倒也不是不能將他丟在這裡,但越王幫過他們,名義上也算攻守同盟,既然知道對方是秦昭的人,自己總不能不講道義。
他想了想說:“我找人送你去榕城?”
尤柏回過神,忙道:“好,多謝。”
傅希言想來想去,隻能想到陳家,以對方的財力物力,送個人應該不是難事,難的是……
“陳家的大本營在花城?”
傅希言就算地理普普通通,也知道前世的廣州比福州更往南。
尤柏見他臉色不好,小聲道:“或者,你找個鏢局……”
傅希言看著他,尤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主要是他想起來,自己之前找的鏢局,就被各路人馬滲透,真正的鏢師沒幾個。
這還是北周的鏢局,要是南虞……隻怕前腳托鏢,後腳坐牢。
傅希言長歎一口氣:“好歹送你去越王的地盤吧。”反正這段時間,他也要想辦法幫裴元瑾突破金丹,就當拚個順風車吧。
尤柏看著他,見他表情表露的都是真的,終於鬆了口氣。他決定許諾對方一點好處,不至於讓雙方的合作太過單薄,使自己成為一顆隨時能被拋棄的棋子:“我知道一些事,對越王很有用。”
後麵的話沒有說全,但可以想象,他既然對越王有用,傅希言把人送到越王麵前,便是有功,自然少不了好處。
傅希言平靜地點點頭。
如果秦昭不是越王,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多錯綜複雜的利益瓜葛,他還是很願意和他做朋友的,畢竟對方情商挺高,相處挺愉快。
三人黑夜趕路,尤柏走了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或者服用一枚紅色的藥丸,吃完之後,精神頭便能好一些,可傅希言用窺靈術看,這個藥能提神,但本質也在傷神。
兩次之後,傅希言便主動提出休息,在離彆亭對付了一夜,第二天,傅希言和裴元瑾還是神采奕奕,尤柏卻病倒了。
剛好有牛車經過,傅希言便花錢將牛車買了下來,然後開啟了牛車夫的生涯。
問了幾個人,找到了個據說藝術高明的村大夫,一貼藥下去,尤柏果然好轉了幾分。傅希言見大夫院子裡放著各種草藥,叫來藥童,要他一一介紹。
藥童雖然覺得這城裡人怪裡怪氣的,但看在兩枚銅板的份上,還是從頭到尾念叨了一遍,其中有三味是煉製金元丹所需。
傅希言大手一揮,買了八種。
大夫一開始不肯,怕他們亂吃藥,傅希言說:“我是做藥材生意的,我看我朋友吃了你們的藥後,好得很快,說明藥效好,我想帶回去給掌櫃看看,要是不錯,以後就來你們這裡進貨。”
這可是大生意,大夫心中一動,又送了他們一些添頭。
添頭裡竟然有金元丹的第四味藥,傅希言笑得一臉滿足:“隻有這些嗎?你要不再仔細看看,還有沒有彆的要送的?”
大夫:“……”自己可能上了個狗當。
尤柏喝完第二碗藥,傅希言便帶著人重新上路。為了讓自己這一行人顯得不那麼起眼,他們都換上了向當地百姓買的舊衣服,再往牛車上一坐,任誰都覺得……
“我和尤柏是你家的長工。”
傅希言苦著臉說。
實在不能怪裴元瑾。同樣的粗布衫,同樣的黑布鞋,尤柏病殃殃的就不說了,傅希言的那一臉苦相,看著就是腳踏實地的勞動人民,唯有裴元瑾背脊筆直,身姿挺拔地坐在牛車上,像極了微服出巡的官老爺。
傅希言建議:“你要不駝點背?”
他深信,沒有什麼氣質是含胸駝背解決不了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微服出巡又憂國憂民的官老爺。
……
傅希言把車夫的位置讓了出來:“要不你來趕車?”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眼裡含著對他胡鬨的縱容,然後兩人交換了一個位置,傅希言坐在後麵,迷戀地看了會兒他的背影,長歎道:“不用問,彆人看我們,一定以為我們倆是晚上做壞事被官老爺抓住的賊人。”
尤柏迷迷糊糊醒來,問:“有追兵嗎?”
傅希言說:“沒有。放心吧,追兵的頭兒正幫我們趕車呢。”
尤柏一驚,抬頭看見是裴元瑾,稍稍安心,又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傅希言盤算著金元丹剩下的幾味藥,道:“去清江縣。”
一來,清江是越王地盤,二來,那裡有藥都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