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1 / 2)

那日以後, 莊思宜像是變了個人。

確切地說, 是漸漸有了些程岩記憶中那個人的影子。

程岩一直奇怪對方的性情為何跟前世差彆那麼大,現在看來,或許並不是雷劇影響。

他試著猜想,假設前生的莊思宜同樣發現了蘇念秋詐死私奔的事, 結局又會怎樣?

莊思宜會不會真的逼死了蘇念秋和對方腹中胎兒?如果有,那即便他有理也會陷入被動。雖說莊敏先一定會幫他壓下這件事,但莊思宜也必然會付出代價,比如說, 他身邊的莊棋。

一個看不好主子的下人,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很多疑惑似乎有了答案, 前生那些語焉不祥的線索也都一一對應。

儘管隻是假設,但這個假設看起來卻很真實。

根據程岩的推斷,雷劇劇情外的很多事, 跟真實曆史雖不完全一致, 但有著很大關聯。

如果莊思宜間接背負了兩條人命,那他性情大變也在情理之中。

可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蘇念秋好好的,莊思宜也不似前生初見時冷硬。

至少,程岩覺得莊思宜在麵對他時, 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對於莊思宜的改變, 相熟的人多少有些察覺。要說反應最大的還屬阮小南, 他隻當莊思宜突然刻苦上進是想和他搶風頭, 於是每日更加用功, 隻害怕輸給一個學渣,從此沒臉做人。

在寢舍如此詭異的氣氛下,時間匆匆而過,秋葉染上霜白,轉眼到了一年的冬至。

對於鶴山書院所有學生而言,冬至都是個重要的日子,因為每到這天,山長便會親自來各舍考教學生。

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與以往不同的是,不知從何時傳出風聲,說山長將在此次考教中,擇一學生為其關門弟子。

雖說書院裡的學生都算是山長的弟子,但真正被山長收入門牆又不一樣,前者隻能稱呼山長為先生,後者則能叫山長一聲老師。

對外,兩者的地位也大有不同,前者隻是鶴山書院諸多學生之一,後者卻是雲齋先生的親傳弟子。

更重要的是,山長之前收的幾位親傳弟子,無一不是金榜題名。

故此,不論消息是真是假,書院中人人都卯足了勁,就想趁著這一次考教好好表現,期望自己能入山長的眼。

不過程岩前生在書院待了幾年,也沒聽說山長收了什麼關門弟子,懷疑是謠言。但他來書院本就懷有特殊目的,也想給山長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格外重視這次機會。

此時,上舍中所有學生恭謹立於下方,而山長則由兩位夫子陪同,端坐上首。

山長那雙仿若藏有萬彙的眼眸靜靜掃過眾人,慢聲開口:“‘子遊問孝’,誰來解?”

當即有人上前道:“學森來解。”

程岩一見,那學生名為何書海,乃鶴山書院中唯一的粵省人。

據說何家三代耕讀,其祖父、父親皆是舉人,而且至今都沒有放棄舉業。何書海曾笑言說,他們祖孫三人曾一同登上粵省有名的摘星樓,祖父隨口說:“今朝齊上摘星樓”,他父親則道:“他年同占麒麟閣”。

若三代人真能同中進士,也不失為士林佳話。

很可惜的是,前生一直到程岩死,何家人也沒能如願。

而何書海還有一個特點,那便是他說起官話時的口音過重,譬如此刻——

“幾遊問何為秀道?孔幾回答細徐該已能養為秀……”

程岩好歹與何書海同窗幾年,對何書海的口音很熟悉,一聽就知對方回答的是“子遊問何為孝道?孔子回答世俗皆以能養為孝”。

而山長提問的“子遊問孝”,則來自於《論語》為政篇,原句為“子遊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彆乎?’”

簡單來說,就是孔子認為僅僅是贍養父母並不是孝道,因為犬馬也一樣能侍奉人,如果沒有一顆對父母的敬心,和犬馬又有何區彆呢?

這一句不難,何書海的回答中規中矩,但山長卻沉默不言。

眾人麵麵相覷,均不明所以。

而多活了一世的程岩卻知道,何書海看似標準的回答,其中竟有一處曲解。

“至於犬馬,皆能有養”這八個字,一直以來被通解為“犬守禦,馬代勞,亦能侍奉人”。

但如今卻有南陽大儒對此提出質疑,他認為應該用孟子的“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來重新注解此句。

孟子表麵上的意思是隻給吃的不給關愛,雙方交往的關係等同於養豬;隻給關愛而不給尊重,那和養寵物不一樣嗎?他其實在吐槽當時的諸侯表麵上對賢人優待,但心裡並沒有真正重視,也不遵從賢人的主張。

總之,非常毒舌就對了。

若將這句話引申在“子遊問孝”中,便是說沒有關愛和尊敬的供養,和養犬養馬毫無分彆,而非此前的“犬馬亦能侍奉人”。

比起原來的解釋,用聖人來解聖人則更為直捷可信,因此在未來很短的時間內,新的注解就被士林所接受。

程岩想,山長交遊廣闊,多半已聽說了新解。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上舍,還有一人也偶然得知了此事。

前些日子,謝林從家鄉返回書院,途中遇到個從南陽遊學歸來的學子,那人便跟他簡略提了提。

這會兒謝林見先生不表態,心思立馬活絡起來。

他上前一步,“山長,弟子另有一解。”

山長打量了他片刻,道:“可。”

大多人都吃驚地盯著謝林,一來,他們不知這一句還能怎麼解?二來,他們印象中謝林的功課平平,莫非還能悟到聖人的思想不成?

謝林很享受這種注視,他相信,很快那些懷疑的眼神都會變作敬佩,所有人都會對他刮目相看。

他定了定神,朗聲道:“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若隻是簡單的供養,那與養豬、養寵物有何區彆?便是犬馬也有人養著,親人又豈能同犬馬一樣?因此,隻有以誠心的尊敬和恭敬的禮儀來贍養父母,才是孝道。”

話音一落,果然引來眾人驚歎,謝林滿心以為山長會誇獎他,但山長隻淡淡道:“是你自己悟的,還是聽人說的?”

謝林表情一僵,頓時猜到山長多半已聽到了消息,於是不敢撒謊,小聲道:“我、我曾偶然聽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