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 夜。
六十一名學生被捕, 統一押入順天府大牢。
三月初八, 幾千名學生再次走上街頭, 他們手持一麵巨大的旗幟,旗上隻有一個鮮紅的“戰”字,乃是學生們用鮮血書成。
這天,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學生的身影。
他們在酒樓、在茶社、在客棧,在每一個有百姓出沒的地方, 一遍一遍宣揚著他們的主張。
此時的香楠茶社前,程岩和莊思宜正站在一張木桌上,四周圍滿了百姓, 就連茶社的掌櫃和小二都擠在人群中。
程岩啞著嗓子道:“幾十年來, 幽國屢屢侵犯我大安邊境,但我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我們的朝廷, 我們的官員為了自己的利益, 選擇蒙騙皇上、蒙騙百姓!他們說退讓就能避免戰爭、退讓就能換來和平,然而事實呢?事實卻是二十多年前,幽國差一點兒就攻入了京城!事實是就連單國這等彈丸之地, 也想從我們大安咬下一塊肉來!”
“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們, 眼睜睜看著昔日熱鬨繁華的邊關諸城, 變得荒涼殘破、千瘡百孔;他們眼睜睜看著邊關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性命時時受到威脅, 以至於兒不得養、老不得安。”
“我且問你們, 邊關的百姓是不是我們的親人?是不是我們的同胞?!”
“是!”
“是!!!”
所有百姓齊聲吼道。
“人同此心, 心同此理!”程岩朗聲道:“隻有以仇閣老為首的議和黨還在裝聾作啞,視而不見!一次次議和,議得大安士氣蹉跎國威淪喪,任由敵國踐踏羞辱,你們服不服?”
“不服!!!”
“我且再問你們,我們該不該為了大安、為了邊關的兄弟姐妹而戰?”
“戰!
“戰!!!”
他們這邊群情激憤,一隊京衛正停在不遠處遙望。
有官兵小聲問道:“大人,他們在這裡煽動人心,咱們要不要……”
“要什麼要?上頭又沒下令見學生就抓,有你什麼事?”領頭的官兵不耐道:“快走快走!”
說完以手擋臉,匆匆退走。
類似的一幕發生在京城各個角落,學生們就連青樓妓館都不肯放過。
京中最有名的妓館萬春樓前,一位金發碧眼的男子茫然道:“為什莫大家一定要詹?赫平不毫嗎?”
他身旁站著個十三四歲的絕美少女,少女微微一笑道:“因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我們和查老爺一樣,都期待著和平,但和平卻不是隻靠求饒能換來的。”
男子虎軀一震,看向少女的眼神更多了幾分驚豔,隻覺得對方不但有驚世美貌,更有著普通女子難以企及的思想和靈魂。
而對於京中這番混亂的景象,巡守的士兵們大都不聞不問——有些人是不敢,但有更多人卻是不願。
因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學生們所說,正是他們心中所想!
至於一直針對學生的仇閣老也沒空來找麻煩了,此時,他正站在朝堂上,站在文武百官中間,被皇上罵得狗血淋頭。
真帝將一堆參他的折子揮在地上,咆哮道:“抓!除了抓學生,你還會乾什麼?!之前朕信你,派了麒麟衛來幫你;昨天朕也信你,調集京衛營來幫你,結果呢?!整整五六千的學生啊,京城裡幾乎所有讀書人都開始鬨事,再抓,明天是不是要全大安的學生都來對朕施壓?!”
仇閣老深知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自己的敵人們肯定都已參與其中,而他落入了陷阱,形同困獸,就連同盟也不敢施以援手。
他的衣背早已被冷汗打濕,浸出一塊深色水漬,此時誠惶誠恐道:“他們、他們這是謀反。”
“謀反?”真帝冷笑數聲,“謀反不也是被你逼出來的?!”
仇閣老“噗通”跪地,“臣、臣不敢……”
“你還有不敢的?朕讓麒麟衛協查,你卻暗中讓他們緝捕無辜學生,以至於釀成大禍!現在,你來告訴朕,要怎麼辦?!”
“臣、臣認為不可屈從學生,讓他們得寸進尺……”
“好,那誰去議和?”真帝冷冷看著朝中大臣,“誰敢去?!”
朝堂上一片靜默,就連仇閣老都不敢應承。
畢竟先前被派去議和的康峰臣還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如今這番架勢,誰去不是送人頭啊?尤其是仇閣老,學生們最恨他,見了他還不得扒下他一層皮?
“啟稟皇上。”關庭從百官中出列,“臣認為,此事不當逆流而動,既然與單國開戰乃民意,為何不順了他們?”
“臣附議。”兵部尚書趙禾出列,“這些天來,兵部收到了各地鎮守將領的請戰折子,可見‘戰’乃大勢所趨。”
真帝皺眉,“請戰?可我大安已無人與單國交鋒過,若是戰,何人來領軍?”
趙禾心中暗喜,他等的就是這句話!身為兵部尚書,戰爭不僅僅是為了大安的榮辱,更是為他自己的利益。
一旦戰事開啟,兵部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而他也能得到更多機會。
於是他主動請求,“回皇上,臣願往!”
趙禾自覺沒人比他合適,哪知關庭卻出言道:“啟稟皇上,臣有一人推薦。”
“誰?”
“晁鵬。”
真帝目光一凝,許久後才道:“容朕再想想。”
雖然是和是戰,派誰出戰都還沒有結論,但釋放學生這一要求,皇上卻當場就同意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當張懷野得知自己將被釋放時,他並沒有欣喜若狂,而是問道:“如今朝廷決定出戰了嗎?”
獄卒小心翼翼地賠笑,“沒、還沒……”
“哦,那我不出去。”
“嘎?”
不止獄卒,其他學生也驚了,都呆呆地看著他。
張懷野卻跟老僧入定般闔上了眼,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樣子。
“彆、彆啊!”
獄卒簡直要哭了,外頭的學生快鬨翻了天,聽說連仇閣老都被逼得自請革職,還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呢!若讓張懷野他們繼續待在牢裡,彆說是他,隻怕府尹大人也睡不安穩了!
獄卒靈機一動,莫非是張懷野對他懷有怨氣,所以故意為難他?
肯定是了!畢竟張懷野剛被抓進來時就被他們揍了,後來,他還用杆子抽了對方……
獄卒自認破案,當即跪倒:“張、張老爺,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
張懷野虛著眼睛瞅了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半晌才道:“與你有何乾係?”
問完,他見其他學生也一臉茫然,又道:“你們也不懂嗎?”
一人遲疑道:“莫非是朝廷還未同意出戰?”
張懷野點點頭,“對,隻有朝廷答應我們的訴求,我們才是真正勝利了。”
他淡淡一笑,“坐牢也沒什麼可怕的,我在牢中多待一日,就多一些人覺醒;如果將我殺了,那天下人都會為我鳴冤!”
張懷野的話就像預言,此後數日,聲勢波及到整個大安,各地學生、百姓都站了出來,懇請朝廷出戰。
南北方各大書院發出檄文,聲稱朝廷養兵就是為了保護大安百姓,因為所有軍餉和軍用都是從百姓身上獲取的,若是大安的軍隊隻為權貴看家護院,那養兵與養狗有何異?
不少武人羞慚不已,紛紛請戰。
至此,大安積壓了數十年的委屈,一息間猶如山火噴發,席卷全國!
三月十五,真帝列以數罪,剝奪仇閣老官身,將其打入大獄。
同日,真帝做出決定,委派定安侯晁鵬為征討將軍,率北軍與單國正麵對決!
終於,學生們勝利了。
終於,張懷野得以重見天日。
他出獄那天,無數學生、百姓在順天府外守著,還有內侍帶來了皇上的聖諭,將其大大誇讚了一番。
張懷野一夜之間成了大安的英雄、士林的楷模,但程岩很清楚,這一次朝廷決定出戰,並非是因為某個人、或者某個群體的威脅,而是朝中各個派係間又一次權利鬥爭的結果。
但不論如何,除了倒黴獻祭的仇閣老以及部分議和黨,也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程岩相信,隻要朝中不拖後腿,晁鵬一定能勝!
就在京中百姓陷入狂喜時,一輛馬車悄悄停在了某間客棧外。
“二郎,你可算是到了!”程岩站在客棧門前,笑看著一位風塵仆仆的少年。
程仲從馬車上跳下來,一臉興奮,“大哥!”
程岩幫他拿了幾件行李,問道:“怎麼樣?家裡還好嗎?”
“好著呢,你考中會元的消息傳了回去,爺奶都高興得快暈了,咱們家門檻都快被踏破了,縣尊大人都來了好幾趟呢!”
兩人話著家常回到院子,程仲接過程岩遞來的茶杯,“哥,我聽說皇上決定對單國出戰了?”
程岩點點頭,“你也知道了?”
“當然,我這一路來,幾乎每個地方都在談論這件事。”程仲興致勃勃地描繪一番,又道:“哥,你就在京城,快給我說說?”
程岩被逗樂了,簡單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又問他:“你這次來京城,家裡可有什麼交代?”
程仲有些茫然地看著程岩,“沒有,就是讓我好好照顧你。”
後者失笑,“那關於你呢?或者說,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程仲:“我還真不知道,都聽哥的。”
程岩略一沉吟,“這樣吧,你先隨我住在客棧。具體安排,等到殿試後我們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