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這個念頭自腦海裡一晃而過,卻並沒有引起桑落更多的注意。因陸小鳳的突然到訪,桑落心中那塊懸空多年的巨石便又吊高了些,搖搖欲墜一如她今晚的心神,可她不想為此去打擾哥哥,因此隻是看過這一眼,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小丫鬟心事重重地路過。

而一牆之隔,她的兄長循規蹈矩地睡著,連被子都蓋得平平整整,睡姿端正得仿佛依然清醒。

可他分明已經陷入一場大夢。

夢裡,仍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小院子,天光晴好,清風熏然,總是懶洋洋拖過花期空長葉子的老桂樹陡然盛放,金燦燦的桂花開滿了枝丫,醉人心神的香氣散逸開來,呼吸一口便是沁人肺腑的甜。

是適合闔家賞花的好時節。

但是不見桑落,不見宋老爹,也不見宋叔宋嬸。

隻有宋玉紅。

一身紅衣,姿態窈窕,纖腰不盈一握卻偏偏還要把雙手背在身後,右手食指勾著一個小酒壇,頑皮地晃來晃去。她沒有轉身麵向他,而是半側著身,隻露出一個側臉給他看。

“元正。”

她輕聲喚著。

清雅端方的少年邁步上前,卻並不靠近,夢裡的他也仍然謹守禮節,保持著一步之遙:“我在。”

宋坊主就晃了晃小酒壇:“我想喝酒了。”

元正就道:“喝吧。”他看著她,聲音溫和,“我不與彆人說。”

宋坊主自小長在酒坊,許是天生要做釀酒師的人,竟也一副天生的海量。他自己也就算了,若是不用內力作弊,連陸小鳳也不是宋坊主的對手。作為宋氏家主,她雖然是個姑娘家,一樣少不了場麵上的應酬,推杯換盞起來半點也不露怯。

偏她還愛酒成癡。

平日裡還好,她一向自製,鮮少放縱自己。可若是得了閒,或是興頭上來了,那真是誰也攔不住,哪怕過後會被宋叔和桑落苦口婆心說上幾天,當下也得先過足了酒癮。

這麼一想,元正眼底便漸漸漫上了一絲笑意。

大概是陸小鳳到訪,來了能與她搭伴鬥酒的人,他雖然睡前還記掛著不少心事,可不知不覺入了夢,竟然就見到她興致勃勃地說要喝酒。

似是犯了癮頭的酒坊坊主卻皺起眉頭。

“可我也餓了呀。”

她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苦惱地和他抱怨:“空著肚子喝酒有什麼趣味?酒足了也得飯飽,那才叫人間樂事。”

“那,想吃些什麼呢?”

這般嬌俏到有些嬌氣的宋玉紅,自她接手家業以來就再不曾出現過了。元正隻是這樣看著,心底一角便不受控製地塌了下去,語氣輕得像是在哄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宋坊主終於舍得轉過身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帶著好奇與征詢:“元正呢?想吃什麼?”她像個被哄開心了的孩子,甚至還歪了歪頭,稚氣得不行,“不要我們一起吃過的東西,你總是顧著彆人的口味。要你自己真的喜歡的,也要我沒吃過的……”

她這模樣實在可愛。

元正被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耳根便不能自控地開始發熱,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垂在手邊的衣袖,卻還是聽話地順著她的意思去回想了。

他自小口味清淡,陝中卻重辣,宋家當然也不例外。雖然他從沒有說過什麼,也漸漸適應了這邊的菜色,可要說喜歡的話,倒也真不見得。

她說了,得要他真的喜歡的,而且,得是她沒吃過的,新奇好吃的菜色……

即使隻是個夢,這個少年也不忍心讓她失望。他儘心地思索著,順從宋玉紅的要求回憶自己記憶中的美食。

五歲以後住在宋家,同桌而食;十五歲她成為坊主,外出時也總有他陪著……

——非要說的話,就隻有五歲以前了。

他五歲之前的記憶……

塵封多年的過往,被少年自己親手推開了一道細縫。

周遭景色突然如海市蜃樓化為虛無,金桂墜地,院牆無聲倒塌,宋氏本家眨眼間便崩塌不見,可轉瞬又有高牆闊院拔地而起,回廊九曲,樓台水榭,門外兩隻石獅鎮宅,一派人間富貴的景象。

宋玉紅與元正恰好就站在大門外,與那一對石獸麵麵相覷。

少年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這、這是……

素來自持的少年,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抬起了頭,隻見這富麗宅院的大門正上方懸掛一匾,匾上字跡洞達,舒朗壯闊。

這字跡,與他幼時臨摹過的字帖一模一樣。而這字跡的主人,也曾把幼年的他抱在膝上,握著他的小手,耐心地帶著他一字一字臨摹。

“……江府。”

喃喃念出匾上的字,少年腦中一片空白,恍惚隻覺是舊日重現。仿佛一切的變故與災厄都沒有發生過,他仍是這座宅院裡的大少爺,爹爹和娘親仍在不遠處,攜手而立,笑著喚他一句:

——“無缺。”

作者有話要說:這算是揭開謎底了吧?

所以小寶貝們,你們知道弦哥有多喪病了嗎?

捂臉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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