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陸小鳳就發現宋坊主不大精神,眼下一圈淡淡青色,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半天不說一句話,顯見著比他這個熬夜看孩子的苦命人還憔悴。

“你這是怎麼了?”

他本意隻是想拿點吃的就走,可一看她這樣子,少不得要站住多問兩句:“昨夜沒有睡好嗎?”

宋坊主沒有說話,她神情疲憊,隻是反手捏上自己的後頸,又不適地轉了轉脖子。

陸小鳳立刻會意:“落枕了?”

不,是忙著編織幻境,對比偏差,耗費靈力一夜看儘了元正的二十年。

宋坊主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坐在她對麵的元正,眼中便透出了擔憂之意。

他昨夜睡得早,也意外地睡得很沉,隻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倒轉歲月的長夢,一睜眼卻忘了個乾淨,什麼也回想不起來了。此時見宋玉紅麵色不佳,倒是心中不安。

若隻是落枕也就算了,他想的是,萬一是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那隻所謂的貔貅幼崽還是影響到了她……

“這能怪誰?”

桑落手上端著一碟剛出籠的包子,腰間係的圍裙還來不及摘下,已經邊走近邊責備道:“前幾日忙著江南花家的單子,又趕製了一批新酒,累得頸痛腰酸。昨晚上還敢倚著床頭就睡,你不難受誰難受?”

“……”

宋坊主眼睛半睜半合,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總之是沒有吭聲。

花家乃是江南名門,富可敵國,旗下產業涉及酒館、客棧、錢莊、布莊、賭坊等等,可謂之一句樹大根深,家主花如令跺一跺腳,整個江南生意場都得跟著抖三抖。而花家七公子花滿樓,便是陸小鳳可托生死的至交,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四條眉毛的中間人在,連帶著讓長住陝中的宋坊主與久居江南的花滿樓也能稱得上一聲“老友”。

當初宋玉紅一力開疆拓土,前腳扛起了天下第一釀酒師的招牌,後腳便瞄上了寸土寸金的蘇杭鋪麵,也是多得花滿樓引薦,才得以拜會他的父親,一番麵談便為陝中宋氏打開了江南商路。

明年六月是花如令的六十整壽,宋玉紅早早便接到了花滿樓的親筆信,托她提前釀造壽酒,以備來年花家大宴賓朋。

宋坊主自然應下。

在元正的記憶裡,前些日子宋坊主忙著擬酒方,選材,試釀,本來都是做慣了的活,還沒覺得有多累人。

可誰知道偏那麼巧,太原那邊的鋪子突然傳來急信,說是出了意外,運到太原的一批酒不翼而飛,眼見著要到主顧取貨的日子了,掌櫃的不敢自作主張,連夜急報東家。而宋坊主當機立斷,一邊親自趕製新酒,一邊讓元正前往太原,承諾這批新酒宋氏酒坊分文不取,隻請寬限些時日再交貨。

這兩相疊加,累得宋坊主好一番天昏地暗,年方二十就差點犯了頸椎病,閉門不出休息了好幾日。而車馬勞頓跑了個來回的元正,卻已經可以神采奕奕地陪著桑落去逛廟會了。

千年苦工:我不是!我不承認!我老當益壯!

是這個問題次元自己在胡扯新劇情!

尹清和掀起眼皮,看了看對麵的元正,又看了看正要落座在她身邊的桑落,視線一觸即收,還不待旁人品出她這一眼的意思,她就徑自收了回去。

——在她的記憶裡,宋玉紅確實接下了花如令的壽酒,酒名“與共”,但她彼時仍身在萬梅山莊,有西門吹雪在,天下誰敢動宋玉紅的貨?因此便沒有什麼太原丟酒一事,壽酒釀造得一帆風順。唯一麻煩的是酒壇封在了塞北,她和離時,距離花如令的壽辰尚早,隻好等到第二年快到日子了,特意又跑過去一趟取貨。

一想到這,宋坊主捏著自己後脖子的手,都不由得多加了幾分力。

真的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費勁巴拉編了一晚上的夢,又千方百計引導元正順著她的思路走,回想她所需要的記憶片段。本來雖然費事,也不至於要折騰一夜,可沒想到江府竟是被人滅門,又慘烈到那種地步,每一處都能讓元正記起死去之人的景象,要不是她在一旁隨時控製著,趕在幻境跟隨他的記憶變動之前就搶先壓下去,隻怕元正這一夢真能重現一個人間地獄。

千年苦工那叫一個心裡苦。

她本來打算造個夢,撿著重要的事情弄明白就行了,比如“桑落”身上為何會有玉虛宮的靈氣,宋玉紅的二十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次元到底出現多大偏差……

至於為什麼會選中元正,是因為尹清和不想選桑落。

她是精分,但不是變態!誰會在發現一個“姑娘”可能死心塌地愛了你一輩子以後,還巴巴去翻看人家的記憶啊?看看這個人到底有多愛你嗎?她雖然不要臉——要臉早活不下去了,但也還沒有到這種程度。

千年苦工是受不了這束手束腳的感覺,想要搶占先機。

——結果第一步就被“性轉小魚兒愛上我”打亂了計劃。

:)

尹清和是真沒料到,自己居然能掀出這種謎底。

這讓她不得不臨時變更了計劃,用一夜長夢,看儘了元正至今為止的人生。然後發現自己成為了海王……呸,不對!是發現這個次元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混亂。

——慘遭滅門之禍的江家兄弟,還未守過父母的頭七之日,也沒有等到燕南天趕回來,便被覬覦江家家產的一群惡徒逼得逃亡。那時恰逢黃河水災,他們兄弟倆混跡難民堆中,以求躲過追殺,終日土灰遮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兩個五歲的江家少爺,草根樹皮挖過,觀音土吃過,夜間露宿也總是一個醒著一個才敢睡。就算是雙親複生,隻怕也認不出眼前瘦骨伶仃的可憐孩子到底是誰。

那是隻能用“掙紮求活”來形容的日子。

於是他們早早便明白了,天災**皆無情。

有一日,兄弟二人突然發現,難民竟漸漸減少了,遠超病死餓死或被拋棄的人數。他們直覺不對,開始每日清點周邊的臉孔,也曾徹夜不眠地守著,可第二日還是有人莫名消失,周圍也從未發現過屍體。

直到終於輪到了他們。

這一段,在元正的記憶裡是模糊不清的。

明明上一刻兄弟倆還蜷縮在破廟牆角,時刻警惕不敢入睡,下一瞬卻突然失去意識。仿佛隻是睡了一覺,兩個孩子便被人換了身體,然後蘇醒在與破廟相隔甚遠的深山。

周圍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像是在無聲安慰他們,說之前漸漸迫近的危險預感隻不過是錯覺。

可那怎麼會是錯覺?

——山中溪流映照出來的,分明是全然陌生的麵容和身體。

他的弟弟甚至變成了“妹妹”。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身體怎樣了,更不知道要怎麼找回來。唯一模糊留存在腦海的,隻有元正似夢非夢間聽到的一句話:

——“……千載難逢……靈體……便是煉化了又能怎樣……”

雖然是斷斷續續的聲音,其中充斥的野心與欲··望仍然令人作嘔。而最後那半句,是元正永遠不會告訴弟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