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看著自己的“妹妹”，隻用這一眼，便從她若無其事的笑容裡讀出了無數情緒。
所以他再不能多說什麼。
作為兄長，元正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的同胞手足在經受著怎樣的煎熬。
——正在折磨著他的，甚至是已經折磨了他許多年的，是一段或許永遠不能宣之於口的情愛。
明明就站在心上人身邊，每日看著她，守著她，晨起為她挽發，午間為她做飯，晚間與她共著同一盞燭火，聊著日常瑣碎，做著針線繡活。眼神交融處，是用十數年朝夕相處養出的默契，不需言語也能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想。
宋玉紅定親之前，他甚至可以坦然一句：這世上，再不會有誰能如此靠近他的心上人了！
可是，他心愛的姑娘看見的，隻是一個眉眼俏麗身世可憐的“妹妹”。因比她小了幾個月，兩個人又都是早早沒有了母親，她甚至是處處以姐姐自居來照顧著他。
“不要告訴你哥哥呀。”
重任在肩的宋玉紅早早就褪去了稚氣，說話行事比男子更為可靠老練。可即使是這樣，她也曾難得放軟了音調，一個似有若無拖長的尾音，就讓被壓在妝台前的小丫鬟乖乖坐好了，任由自家小姐左手捧起她的臉，右手點了胭脂，在左手背上輕輕暈開了，再慢慢印上她的唇。
“雖然我也想一碗水端平，不過，這些女兒家用的東西，若是給了你哥哥，隻怕他才要生氣吧。”
容色驚豔的小姐俯下了身，腰身削出一個漂亮的弧，她與小丫鬟挨得極近，隻要再稍微低下些，或者那小丫鬟再昂··起一點頭，便可以額間相抵，交換一個近在眼前的呼吸。而即便停在那，小丫鬟也已經能感受到小姐身上的香氣，似是尚未徹底開封的佳釀，隻掀起一點縫隙，便有萬般撩人滋味。
——傾城美人，溫柔折腰。
那是怎樣逼瘋人的一幕。
小丫鬟手腳緊繃地坐在那裡，僵成了一塊木頭。
小姐便被逗笑了，點在她唇上的食指尖便也跟著一抖，那細弱的一點顫意直讓小丫鬟暗呼不妙，按捺不住的酥麻瞬間從頭到腳流竄過一遭。
已經快要自暴自棄的丫鬟突然又掙紮起來：“小姐，你過過手癮也就罷了，快放我走吧！”
“不許亂動！”
片刻前還輕言軟語的小姐不見了，站在那的又成了那個說一不二的女坊主。那坊主輕斥了一句，便讓小丫鬟手足無措，又想立刻遠遠推開她，又怕倉促之間傷著了她。
女坊主何等機敏，抓住這一點稍縱即逝的機會，又將丫鬟的臉捧得更近了些。
這下好了，再不用刻意抬頭了，她這一下子用力過猛，要不是小丫鬟下意識偏了偏，隻怕那點染到一半的胭脂便要先一步落在坊主的下頜。
嘶——
丫鬟倒抽一口涼氣，心中何止有千百句“要命”想說！
女坊主那倒是還有後續：“我知你素來不愛妝扮，隻是這胭脂是我親手做的，總該給我點麵子吧？”
釀遍世間珍釀的手，指尖似乎也含著難以言喻的香氣，又沾上一點碾碎花瓣的紅，柔柔軟軟地遊走在她的唇上。
“這是劉夫人教我的法子，我先試了，覺得是正適合你的顏色，急忙忙就想給你獻寶。”
女坊主半是好笑半是抱怨道：“你倒好，怎麼反而避之不及了？”
“小姐自己不也不愛這些？”
小丫鬟被不會武功的女坊主壓製得動彈不得，一雙眼都不知道要往哪裡看了，隻能拚命想些彆的分散注意。
“一盒胭脂，磨磨蹭蹭用上幾個月還剩大半，怎麼好意思再來說我？”
她們兩個半斤半兩，誰也彆五十步笑百步了！
女坊主被挑釁得眼底一深，正要將胭脂暈染得更自然些的手微微頓住，下一瞬便直接摁在了小丫鬟的額心，像是落下了一顆鮮紅若血的朱砂痣。
“那桑落便陪著我一起用！”
美人直起了腰，還非要探入小丫鬟的懷中，強行取過對方的帕子擦去指尖胭脂：“我們姐妹兩個一起，總能用得快些了吧？”
小丫鬟遲了一步護在額間的手，突然一僵。
隻是她恢複得實在太迅速，還不等女坊主發現，小丫鬟已經放下了手，跟著站起身去收拾妝台：“……不是剛才還說是要送我的嗎？怎麼又變成要一起用了？”
那胭脂被好好合上了，又被一隻纖細的手緊緊握在了掌心。
小丫鬟深吸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笑著看向女坊主：“小姐是要反口不成？”
女坊主眉眼一挑：“不是不喜歡嗎？”
“……送了我，自然就是我的了。”
小丫鬟笑顏如花，還特意將那胭脂往身後藏了藏，生怕送出來的人真要搶回去：“何況還是小姐給的呢？”
其實桑落從未對她說過，何止胭脂而已，釵環，發簪，繡鞋，羅裙……她每一樣都不喜歡。
每一樣都不想要。
隻是這具女兒身已經長成，小姐見她對自己不上心，便加倍地對她上心起來。這世間女兒該有的，該會的，該學的，那個人雖然隻比自己大了幾個月，卻真的是拿出了姐姐乃至於母親的心態，一一為她準備上了。
所以她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