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宋坊主原先閒散地坐在一邊曬太陽,聽了這話沉默稍頃,才跟著道:“若是真的,說不準還能賣出個好價錢。”

“哪有這麼容易?”

桑落看看笸籮裡擇好的豆角,心中盤算著分量:“那魚販說他本就是壯著膽子去的河邊,心裡緊張得很,隻想著收一漁網,賺些家用,可誰知道竟捕到了這種東西。那怪魚一蹦躂,他就雙手一抖,嚇得又給扔進河裡了。”

“倒是可惜了,”

宋坊主低低歎了一聲。

桑落聽她似有遺憾之意,因為已經把貔貅幼崽送走了,了卻一樁大事的小丫鬟心情不錯,便戲謔道:“怎麼的?小姐這是養完了神獸還不過癮,要再撈一條神魚回家麼?”

“我倒是想。”

宋坊主抬眼看她,不甘示弱地回嘴:“這不是怕我們桑落姑娘到時又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恨不得把我栓在腰上才能放心嗎?”

“……就算可以,我也不會這麼做的。”

桑落眨了眨眼睛,卷長的睫毛像是扇動翅膀的黑色蝴蝶,她笑著說:“誰舍得這麼對你啊?”

小丫鬟心知肚明,這不過就是幾句鬥嘴時的調笑,當不得真的。

奈何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所以自家小姐說的是玩笑,桑落答的卻是真話。

她是真心覺得,就算可以,也不會把宋坊主栓在腰上。

——她怎麼舍得?

這具被取名叫“桑落”的身體,隻是宋家的一個小丫鬟,造不出什麼藏嬌的金屋。

可有朝一日,假設宋坊主真的遭逢險境了。那麼,這個小丫鬟就會是最後一道防線,交手也好,智取也罷,以命換命也無所謂,總之她會使儘所有手段,拚死也要把宋玉紅護在身後。

所以不會拴在腰上的。

——萬一她倒下了,綁在一起的宋玉紅要怎麼逃?

桑落笑得眼眸彎彎:“小姐近日是不是胖了?綁在腰上,難道以為我能帶得動?”

“……”

小魚兒,你該慶幸自己現在是個姑娘,真的。

不然就衝這句話,老子能一拳把你的原身魂魄打出竅,看看你究竟遺傳了幾分玉郎江楓的美色,你信不信?

千年苦工嘴角一抽,為了壓製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鐵拳,隻好也順手拿了根豆角:“那中午我就不吃了,也好給家裡省點飯錢。”

“這可不行。”

事關自家小姐的飯量,掌握廚房大權的小丫鬟就不敢亂開玩笑了:“我方才是逗你玩的,小姐為那隻貔貅操勞了這麼些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清閒了,可得好生補一補。”

“……所以我又不胖了是吧?”

宋坊主被桑落迅速認慫的態度弄得沒了脾氣,唇邊正要翹起一個弧度,讓她以後少耍些貧嘴,握著豆角的右手卻不知怎麼地突然一緊,與此同時她突然一抬頭,視線筆直地望向天際!

嘎嘣——

新鮮脆嫩的豆角在她掌心瞬間斷為兩截。

這一聲明明極輕微,卻剛好卡在了兩人都沒有說話的間隔,便顯得分外突兀起來,甚至讓人錯覺是什麼東西碎裂的一聲巨響,突如其來之下,讓人心底不由跟著一緊。

桑落目含驚訝地看著宋坊主,這是……生氣了?

不應該啊。

她從不是這麼小氣的人,怎麼會連幾句玩笑都說不得了?

“小姐?”

“……我沒事。”

像是也知道自己這一出有些嚇人,宋坊主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原本明亮的雙眸卻微微有些暗沉:“我隻是突然想起來……”

桑落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想起什麼?”

“想起昨晚那位楊二爺走的時候……”宋坊主的目光飄忽不定,“是不是忘記把他家孩子這些天的飯錢還給我了……”

桑落:“……”

這麼一說,好像、也許、大概……還真沒給?

“那就沒辦法了。”宋坊主隨手擇好那根豆角,又往笸籮裡一扔,相當輕鬆愉快地做出決定,“反正是陸小雞帶來的,那就還是算在他的頭上吧。”

還在尋訪奇人異士途中,並不知道貔貅已經被長輩帶走的陸大俠:不是,等會兒,姑奶奶你說什麼???

毫不猶豫就給損友坐實了幾千兩巨債,宋坊主似乎很是開心地往桌上一趴,頭枕在胳膊上,打了個秀氣的嗬欠:“嗯……他倒是走得乾脆,卻累了我這麼久,不算他的算誰的?”

“小姐說的對。”

桑落連絲毫猶豫都沒有,立刻選擇落井下石:“陸小鳳那廝原先就經常過來偷酒喝,這次又鬨出這麼大的麻煩,要是再不給他點顏色,隻怕往後還要得寸進尺呢。”

宋坊主把臉埋在手臂間,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

“累了?”見她一副被陽光曬得懶洋洋的模樣,小丫鬟放輕聲音,“是不是因為那位楊二爺來得突然,昨晚上沒睡好?”

“……不是,隻是想要選些東西給劉夫人,起得早了。”

宋坊主像是睡意上湧一般,連聲音都漸漸含混了:“我在這歇一會……”

桑落便乖覺地不再說話,隻是小心翼翼地把桌上東西收拾好了,又輕手輕腳地往灶間去。

——這幾日天光放晴,也沒有什麼風,倒是不用擔心她著涼。不過這麼打個盹也就罷了,趴久了肯定還是要不舒服。

小丫鬟想著,再過一會兒,等她整理一下,洗乾淨了手,再哄著自家小姐回房睡個回籠覺。

桑落在灶房門邊停住步子,側頭去看院中小睡的宋玉紅,眼底的張揚與跳脫如水般悄然退去,在這一瞬間,她看著宋坊主的目光像是在遙望一個近在咫尺的美夢,看似伸手可摘,卻又永遠不可觸及。

但是……

小丫鬟回過身,一如既往地走近那些柴米油鹽。

——但是,她甘願,她痛快。

雖有百般隱忍,卻也可以朝暮與共,也許還能相伴到老。

她求仁得仁。

桑落輕輕合上了灶間的門板,免得吵醒院中的一場好夢。

但是小丫鬟看不到的是,她以為的盈滿倦意甚至沉沉入睡的宋坊主,躲藏在手臂之間的那張臉上……早特麼猙獰得連五官都扭曲了!

此時此刻,千年苦工還不知道仁心堂供奉的二郎真君像已經出現了裂痕。

——那既不是路邊隨意買來的瓷器,也不是專門從哪座廟宇請回去的擺設,而是楊二爺為了看顧妹妹的後人,以昆侖之土混以靈泉之水,用法術捏製而成的實實在在的神像,甚至因為被打上了一道本命真元,即便無人供奉求禱,也可與楊戩互有感應。

這本來應該是楊戩留給晚輩的保命符,非到萬不得己,不會擅自動用。

可今天,這尊神像毫無征兆地裂開了兩道細紋。

這意味著打入真元的神君魂魄不穩,甚至可能已經遭受重創!

也正因如此,劉夫人才會露出那般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誰?

以二郎真君的法力,居然有本事傷到他的人,會是誰?

——能把他傷到連布下的結界都開始不穩了,這特麼的到底是誰?!

暫不知曉神像一事的千年苦工暗自咬牙,她保持著趴伏在桌上的姿勢,卻已經把自己的神識外放而出,仔細觀察著籠罩在雲河鎮上方的結界,很快就在鎮北發現了異樣,那裡有一塊比彆的地方都要薄弱,像是已經被擊碎了些許。

……麻噠!

所以剛才整個結界突然晃動不止,卻又立刻穩住了,果然不是老子的錯覺嗎?

千年苦工隻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要不好了!

撇開所有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不提,單單隻說武力值,在尹清和漫長的四位數工齡裡,楊二爺必須是當之無愧的榜首。

這不是說他就沒有受過傷,而是楊戩乃肉··身成聖,哪怕卸去一身的法力,世間也沒有幾個人能在拳腳功夫上勝過他。何況作為玉虛宮一脈的臉麵,他所修的太上忘情決乃元始天尊親傳,是眾所公認最艱深的功法,其難度之大,修習之苦,所曆險阻之多,連他的師父玉鼎真人都沒有自信能修得圓滿。

可楊戩偏偏就選了這條路。

他不僅修了,甚至早早就修得大成,從此道心澄明,法力通天。

千年苦工原本以為,“敖灼”真的足夠努力了。

——不敢依仗著四海真龍之軀就鬆懈下來,活了兩千多年,哪怕是被囚於萬丈海牢的時候,也沒有一時一刻停止過修煉,就怕以後被投放到更坑爹的任務次元裡,連自保之力都沒有,那不完蛋了嗎?

因此,西海三公主雖是小輩兒,卻已經可以拍著胸膛說一句:除了四位龍王,老子打遍四海無敵手!

但是,到魂飛魄散之前,敖灼能不能打得過二郎真君?

答案是不能。

:)

彆問她為什麼被關在海牢,都沒有動手比試的機會了,還能這麼確定自己贏不了。

問就是前麵一千年輸過太多次了。

而且從來就沒有贏過。

:D

因為早年的經曆過於慘烈,哪怕到了現在,隻要一想到老子怎麼都贏不了的男人,現在居然不知道被哪個野狐禪給打傷了……

千年苦工狠狠一咬牙。

——楊二爺,你能不能給你前妻掙點臉?能不能?!

就這麼點子邪氣,連老子甥女的一滴··精··血都能把它洞穿,堂堂顯聖真君如果折在這裡了,天上那幫老東西能指著這個笑話再活十萬年!

關鍵這些都還不是最緊要的!

藏在胳膊下的雙手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尹清和雙眼緊閉,感受著心口處層層疊疊湧上來的劇痛,一時間隻想把頭往桌子撞!

心疼前夫?

不存在的。

她是真的字麵意義上的心口疼!

——因為有人動了敖灼當年留下的逆鱗結!

三界皆知,四海敖氏以龍珠為本元,龍身雖也重要,但一般的傷勢卻不足以致命。唯有逆鱗之下的那塊血···肉··乃是死穴,輕則毀損修為,重則一擊而亡。

故而龍有逆鱗,亦是最堅硬的鱗片,若觸之,則必殺之。

這是四海敖氏公諸於世的警告。

但是與之相關的另外一個秘密,就很少有人聽說過了,那就是:每一條敖氏真龍的逆鱗所在,其實都不儘相同。

有的長在後頸,有的長在胸腹。

而敖灼的逆鱗,不偏不倚正好長在心口,那是她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她最不能告訴彆人的秘密。

敖灼也果然把這個秘密藏得很好。

——到她灰飛煙滅為止,彆說是生養她的龍王龍後了,就連看守海牢近六百年的海夜叉也不知道,死前紅鱗儘褪的龍女身上,早就沒有了唯一倒生的那一片!

甚至是早在一千多歲的時候,那片逆鱗就已經被敖灼親手拔了下來,以龍族秘法化作玉玨。

那是她想要送給一個人的禮物。

彼時,道法大成的二郎真君突然說要閉關。

敖灼趕過去看他的時候,楊二爺神態淡然得一如往日,可是幾百年追逐下來,她自然能看出他眼底深處極力掩藏卻依舊流露出的一絲倦意。這對於成聖多年的真君而言,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是不是哪裡傷著了?”

她這麼猜測也就這麼問出口了,換來的是二郎真君遞上的一杯清茶,還有幾句平淡的叮囑,不外乎是他閉關期間會在真君殿布下禁製,到時誰也不得擅入,三公主若是進不來,還請不要多想,萬事等他出關再說雲雲。

姿態清朗,話語自若,沒有讓人看出半點不對。

可敖灼知道,這恰恰就是最大的不對了。

她看著麵前烹茶的玄衣真君,沉默良久,轉頭騰了雲就跑,卻在第二日又回了昆侖山,將一赤紅玉玨送到楊二爺麵前。

“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二爺若是不嫌棄,當個趁手的把件就好。”

龍女麵色蒼白,聲音倒是聽不出什麼異樣,好像隻是單純地搜羅到了好東西,想讓他開心,然後就巴巴地跑來獻寶,一如這幾百年裡的每一次一般。

於是楊二爺也就如從前的每一次一般,淡聲婉拒了。

“多謝三公主。”

真君心懷廣博,輕易不會動怒,也幾乎沒說過什麼重話,哪怕是拒絕人的時候,也隻是看了她一會兒,這才婉言謝絕:“……楊戩閉關在即,怎可讓美玉隨我默然蒙塵。”

“……”

敖灼握著掌心的玉玨,站在那凝目看他,半晌不言不動。

二郎真君不是龍族,自然不曾知曉四海敖氏的不傳之秘,他不知道這是敖灼的逆鱗結,非龍族自願而不可成,是敖氏真龍一生隻得一件的護身法寶,以逆鱗為引,傾全力相護,必要時甚至能以身相代,為佩戴之人承受傷勢。

——舍生而來,至死不悔。

故而以逆鱗結相贈,便是四海敖氏再不必多言的深情。

隻可惜,楊戩不是龍族。

所以他不認得這玉玨是什麼,不知道送出它對敖灼來說意味著什麼。

——所以,他拒絕了。

敖灼當時的心情,四舍五入大概也就是想要謀殺親夫的程度而已。

:)

作者有話要說:開V的萬字更新掉落啦!

弦哥真的寫到抱頭蹲。

厚著臉皮希望小寶貝們支持一下正版啊。弦哥提前感恩比心了!

捂臉。

感謝在2020-09-1521:59:36~2020-09-1814:35: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醬70瓶;橘獨秀的腰間盤突出了、一葉落儘天下知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