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確切地說,曾留在柳毅身上的隻是一顆魔氣的種子,或許早已生了根,發了芽,卻也隻有微乎其微的一點苗頭,更遑論成長茁壯。否則以二郎真君的眼力,又曾與魔族常年作戰過,早在昨夜第一眼照麵時就能認得出來。

若非方才他自己恨意滔天,讓這一顆種子瞬間吸收到足夠的養分,霎時長成參天大樹,甚至還要再將枝丫衝破束縛向四周蔓延,隻怕再過幾十年也未必能被人發現。

——便是得道成仙,也並非就全然如意了。試想一下,連楊二爺這般名震三界的真君,也能因心中執念被白日舟生生困住,何況是柳毅這般修煉進展堪憂的凡人?修行途中又有多少人能當真一帆風順,不曾有過磕磕絆絆?心生邪念,再入魔障,本來雖然令人震驚,但好歹還算是情理之中,誰又會無端端想到魔族的頭上去?

至少,敖清與他相伴多年,就從沒想過自己的丈夫會跟魔族有所牽扯。

“……我為他洗髓時,沒有發現過什麼不對……”

她看著三聖母為柳毅強行壓製魔氣,驚愕太過,讓她的表情已經顯得有些茫然了。

若說修士走火入魔生出的邪氣是一柄開了刃的兵器,縱然鋒利,卻還沒有到無法招架的地步,那魔氣就是一把吹毛斷發的絕世神兵,飽飲鮮血,凶煞逼人,不需近到眼前就能先讓人聞風喪膽。

此間差彆,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想來該是你受傷後的事了。”

二郎真君看一眼臉色蒼白的涇河水神,低聲道:“不然有五公主相助,這一點魔氣,很難在柳毅身上紮根。”

這並非是楊二爺的刻意安慰。

而是四海敖氏傳承祖··龍血脈,法力精純,天生便是邪祟妖魔的克星。昔年天魔大戰時,敖氏真龍除駐守四海外,也曾有人趕往前線相助,西海大太子便是其中一等一的好手,先期戰績同樣不俗。若非因陷入敵陣而重傷,不得不提前返回西海,憑他一人便足以將同胞三妹贖出萬丈海牢。

二郎真君沉思片刻。

有些話,他原本不想說,隻因再不會有人比楊二爺更明白敖氏龍女是何等癡情。戀慕一人,就敢九死不悔,敖灼如此,敖清又何嘗不是?她又這般細心,當初既然要嫁予凡人,便該是把所有可能的結果都一一想過了,還是決定要為這份愛戀奮不顧身。

真君曾覺得自己不必多言,也沒有多言的立場。

可如今看來……

“五公主。”

敖清神情空茫地轉過頭。

她雖下意識看向了二郎真君的所在,眼底卻仿佛仍留存著丈夫邪氣外湧的場麵,耳邊是他聲聲撕裂的哀嚎,哪怕走到這一步,柳毅痛苦至此的模樣仍讓素來溫善的涇河水神倍感苦澀。

“楊戩曾很是羨慕柳毅。”

楊二爺自昨夜被白日舟圍困至今,法力耗費不少,傷勢也沒有輕到哪裡去。可是,除了蒼白的臉色外,他的神情竟已不見一絲異樣,所有情緒都跟著碎裂的玉玨一起被他好生收斂,此刻便眸色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瞠目結舌。

——大名鼎鼎的二郎顯聖真君,羨慕一個修行兩百年也沒修出什麼名堂的凡人?

可敖清立刻就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底更加澀然。

在此之前,她從沒有覺得自己的丈夫哪裡不好。

是,柳毅是凡人,那又如何?敖清生為龍女,再如何性格溫柔,骨子裡也不缺四海敖氏的傲氣,她心屬柳毅,那彆的仙君仙人再好也與她無關了,何況凡人又哪裡就比彆的族類低賤?

她的凡人丈夫從沒有虧待過她,待女兒也是視如珍寶。這個讀著經史子集長大的書生,哪怕突然當了四海敖氏的女婿,也從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而是仍如普通凡人一般,閒暇時就看看書,練練字,總是把大多時間耗在修煉上,不敢浪費敖清為他花費的心血。

他也曾對敖清說:“你與小琢的餘生漫長無儘,我又怎麼舍得拋下你,拋下她?”

隻這一句,便讓敖清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可情··愛沒有讓她一葉障目。

平心而論,若是跳出阿灼姐姐的身份,楊二爺實在是很無可挑剔,無論相貌、智計抑或責任擔當,他遠超旁人何止一籌?若說柳毅有什麼值得讓他羨慕的地方,那大概隻有一處……

——娶心愛之人為妻,廝守百年,未曾分離。

“但你我皆知,修行者首重道心,其次方是資質,天緣更非人力所能擺布,三者皆不可強求。”

肉··身成聖的二郎真君大概也是頭一次與人說這些,他擰著眉,像是頗感為難,卻還是緩聲道:“楊戩也知道,夫婦之間,本不該由外人置喙。可若五公主與小琢遭人欺負,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真君的妻子是敖清的妹妹,從前也多得敖清照顧。

這份情,敖灼如今不能親自去還了,他就攬在了自己身上,自認責無旁貸。

即使撇開這層關係,力守三界的真君也不可能放任邪祟作亂一方。

——一千多年前的天魔大戰,天庭與魔族幾番僵持,各自實力大損,天庭雖稍勝一籌,最終也隻能逼得魔族退守魔域。與其說是分出了輸贏,倒不如說是雙方都無力打下去了,這才偃旗息鼓,分彆休養生息。

二郎真君心知肚明,待喘過一口氣來,隻怕魔族就不甘於困守一地了,屆時天地之間還要再起戰火。

如今柳毅身上的這一點魔氣,再如何微小,也沒辦法放著不管。

敖清對此也並非一無所知。

她看著身上黑氣漸消的丈夫,也聽他終於費力地掙出一句“我從未與魔族勾結”。涇河水神抿了抿唇,回答的聲音很輕,卻偏偏字字鏗鏘:“楊二爺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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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柳琢醒來的時候,就驚喜地發現除了姨父以外,竟連華山的三姑姑也突然到訪,五個人再加哮天犬熱熱鬨鬨地坐了一桌子,飯菜更是娘親親自下廚,可把柳琢給高興壞了。

“娘親,你今日是舒服些了嗎?”

小貔貅不肯好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非要湊在娘親身邊,扒在她膝上一迭聲地問著:“不困了嗎?精神也好些了是不是?”

這還隻是個幼崽,她不知道,十五年前黃河水患之時,乾流支流一應暴漲,此乃天降災劫。唯獨她的母親顧念著雲河鎮百姓的安危,好的不學,非學著她未曾謀麵的西海三姨母去力壓洪水,險之又險地強控在河岸一線,甚至為此慘遭龍珠被損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