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這是最終商定的結果,以外出遊曆為借口,實則是由二郎真君將柳毅帶回玉虛宮,讓其遠離敖清母女的同時方便細查內情。

隻因柳毅此番動作實在是處處透著古怪。

他說自己沒有勾結魔族,自敖清受傷後,十五年寸步未離涇河水域,可他偏偏身帶魔氣。

但若說他入了魔,那涇河邪氣如此洶湧,以致接連損毀凡人船隻,看著簡直是要吞噬凡人··血··肉為祭了,甚至已經蔓延到了雲河鎮,陣仗如此駭然,他卻又沒有造下一樁殺孽——涇河失事頻繁,居然無一人溺亡!

搶奪親生女兒的神骨納為己用,卻沒有一了百了地乾脆殺了柳琢,隻是封鎖神識就將她放了出去。

等到真君帶回柳琢,真相即將被揭破了,柳毅的應對是用白日舟強拉敖清和二郎真君入陣,固然讓這兩人受了重傷,可仔細回想起來,他竟也沒有趁機痛下殺手的意思——能不能成功先不說,至少彼時的真君已被陣法削弱了戰力,若柳毅想要殺人滅口,這就是他拚死也不能錯過的時機了。否則一個毫發無傷的二郎真君,他更加沒有勝算!

凡此種種,這書生動手時似乎狠心絕情極了,連妻女都沒有放過,卻又每每都留下一線餘地,不曾當真造下孽債。

也當真是莫名其妙。

三聖母為柳毅壓製魔氣後,就曾忍不住再次追問過:“到底是在折騰什麼?”

“……我一生循規蹈矩,被陳規舊律條條束縛,從不知隨心所穀··欠的滋味。”

看似做儘惡事的書生,直到最後,也沒有流露出半絲悔意。

“如今,我不願再作繭自縛,想到什麼便去做什麼,隻想這麼暢快淋漓地活上一遭。”

那時,敖清看著神情仍如舊時沉靜的丈夫,卻覺得自己已經不認得這個人是誰了。

“百年倥傯……”

隔日,敖清站在一處隱蔽的水岸,身邊是依依不舍的女兒,漸行漸遠的是被三聖母不著痕跡看守住的丈夫,直到那個文弱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她終於忍不住彎下腰,將雙眼盈淚的女兒抱進懷中。

“……情難到老。”

涇河水神聽見一聲哽咽的長歎響在心頭。

“娘親,爹爹怎麼走得這麼急啊……”

淚汪汪的貔貅幼崽趴在母親懷裡,一想到自己剛剛回家,父親就要出遠門了,便委屈得恨不能放聲大哭。可小幼崽自以為,母親還不知道她曾流落在外的事,不願惹她擔心,便隻能強忍著滿眼的淚,抽抽搭搭地細聲問著:“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敖清抱著女兒的手一僵。

可她很快就拍了拍幼崽的後背,柔聲道:“爹爹要修行啊,常年呆在一個地方可不成。等小琢再長大些,也是要出去曆練的,到時候就能明白了。”

“嗚……”

近來尤其戀家的柳琢趴伏在母親肩上,把小臉埋在她的頸側,再如何強忍也還是傳出一聲低低的啜泣,像是被獨自拋下的幼崽在哀哀呼喚著遠去的族群。

“好了,小琢乖,不哭不哭了。”

敖清不厭其煩地又哄了片刻,這才抱著柳琢站起身,一邊任由女兒在她懷中平複情緒,一邊對著仍站在原地的二郎真君道:“今次勞煩二爺了,敖清銘記於心。”

如果不是真君尋回了小琢,不知道她的女兒還要在外頭吃多少苦,僅憑這點,便足以讓敖清牢記恩情。

何況經此一事,敖清終於敢確定了,這個能被她的夢境困住的楊二爺,心裡到底惦念著什麼。

——拚著受傷,也想多看阿灼一眼。從她手中接過靈光時,楊二爺的神情像是跋涉千山萬水,越過歲月長河,好不容易接住了曾失之交臂的一顆真心。

那已然碎裂的逆鱗結,這一次,敖清知道是真的可以讓他帶走了。

“五公主不必客氣。”

真君落後一步,本就是不放心貔貅幼崽的情況,此刻見她雖然難過,好歹沒有像昨天那樣肆意哭鬨,便安心了些:“倒是鎮中的那位坊主,之前對小琢……”

“姨父!”

仍在抽泣的柳琢突然回過頭來,瞪著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著急忙慌地對著真君使眼色——當著娘親的麵,您可彆說漏嘴了啊!

二郎真君與涇河水神對視一眼,心下皆是了然,隻好硬生生地改口道:“楊戩尚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擱,這就告辭了。”

“二爺路上小心。”

敖清抱著女兒有些不好動作,卻還是堅持行了個四海敖氏的平輩禮:“若是……有何消息,還請二爺告知一聲。”

“這是自然。”

二郎真君隔空用法力扶起敖清,倒是臨行前摸了摸柳琢的頭發,看著那雙赤紅的眼眸,輕聲道:“小琢以後要乖些了。”

素來頑皮的幼崽難得乖順,她點了點頭,又帶著濃濃的鼻音答道:“那,姨父和三姑姑以後也要多來看看我啊。”

“好。”

真君溫聲應了。

柳琢睜著猶帶淚光的眼睛,趴在母親肩上,母女倆又一起目送真君遠去。幼崽消瘦不少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好奇,眼珠子轉了轉,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娘親,西海的三姨母是什麼樣的人啊?”

這話柳琢原本不敢問。

事實上,從很久以前她就有所疑惑:怎麼每次都是姨父一個人過來,頂多再帶上哮天犬和三姑姑,與她親緣更近的姨母卻從沒有露過麵?

更年幼些的時候,柳琢也曾心直口快地問過:“姨母怎麼不來看看我呀?”

而她得到的回答是原本笑意溫柔的母親突然愣在那,姨父的眼底卻像是突然撒下了一張漆黑的網,整個涇河龍宮似乎霎時陷入一片死寂。

從那以後,心智未成的幼崽也懂得了:那位也取名為“灼”的姨母,是絕不能輕易提起的人。

——提起了,就會讓大家傷心的。

可昨日不同。

昨天,柳琢因父親突然宣布要外出遊曆而哭鬨不止,幾位長輩輪番哄勸了好半天才勉強止住,她卻還是老大不開心地賴在父親身邊,唯恐一個眨眼他就偷偷啟程了。

然後幼崽聽到了母親極低的聲音,像是帶著與她如出一轍的哭腔,又像是放下什麼一般鬆了口氣,意味複雜得讓小幼崽根本無法分辨。

她能聽見的,隻是母親在說:“……怎麼比阿灼小時候還要難哄些……”

柳琢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憑借著母女感應,她從這一句話裡就得到了模糊的暗示:

——之前不敢提及的人,如今,再不用刻意避而不談了。

“……你的三姨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