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不管萬梅山莊其他人如何看待這樁沒有如期舉行的婚約,反正,在趙遠複這兒,就是再借他兩個膽子也不敢在宋氏酒坊放肆。此刻被宋叔和阿穆聯手擋在外麵,他就一步也不敢硬闖,明明是要來送禮,看上去卻如同借錢般低聲下氣。

“……罷了。”

宋叔見趙遠複這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一軟——他雖不懂江湖事,卻也知道西門吹雪是個怎樣的人,對手下人縱然不會苛求,隻怕也和藹不到哪裡去,猶豫良久還是把東西接了過來:“我便替小姐謝過趙掌櫃,來日,宋家必當登門還禮。”

趙遠複嚇得忙擺手:“不必客氣,應該的,都是應該的。”

他原本還想再探聽探聽消息,若是未來主母情況不佳,他說不定還要立刻往塞北傳訊。但是三個人拉扯半天,宋叔這位處事圓滑的老掌櫃,卻還不曾請趙遠複進去坐下喝杯茶,送客之意就已經不言而喻了,他又怎麼能這麼不知趣?

趙遠複隻好遺憾告退。

“哎,可算是走了。”

阿穆一邊忙著去接宋叔手中的藥材,一邊用眼角斜睨著趙遠複的背影,人還沒走遠,少年郎的聲音卻沒有刻意降下來:“以後啊,大家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不然讓外人看多了,還以為我們酒坊和糕點鋪子是一個東家呢。”

糕點鋪子的掌櫃頭也不回,好像根本就沒聽見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對門鋪麵。

倒是宋叔忍不住一巴掌拍上阿穆的頭頂,板著臉訓斥道:“合芳齋與咱們是親是疏,都得小姐說了算。你又在這裡自作主張什麼呢?”

“哪裡是自作主張了?”

少年郎不閃不躲地挨了這一下,宋叔用力很輕,他卻故意齜牙又咧嘴,裝模作樣地哎喲了好幾聲,這才一條一條地開始羅列理由:“您自己不也沒讓人進門嗎?之前過年收了對門的年禮,轉頭就讓我送東西還回去了,這些日子也不再用那家的糕點待客……”

這難道還不是要兩清的架勢?

阿穆又不傻,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何況……

少年郎看一眼麵帶憂慮的本家掌櫃,最後一個理由已經近在唇邊了,他想了想,又不甘不願地咽了回去。

——何況前一陣子,宋叔還曾特意清點過萬梅山莊送來的聘禮。當初定親之時,那位大名鼎鼎的劍神或許確實還有些真心,送來的東西愣是堆滿了三進的一整間空房,哪怕手握禮單,清點起來也實在是個體力活,宋叔少不得要叫上小夥計幫著搬搬抬抬。

先是推遲婚事,後又清點聘禮……

少年郎當即就有所猜測,應當是傻子坊主的婚約有變,甚至即將告吹了。

這讓他對著萬梅山莊的人還能有什麼好臉色?

自覺理直氣壯的小夥計躲過宋叔拍下來的又一巴掌,拎著滿手的東西也躥得飛快,直接就往二進庫房跑:“掌櫃的消消氣,我先去把藥材整理好啊!”

“你急什麼?”

宋叔被他好一通搶白,氣得直想摁住混賬小子的頭猛敲幾頓,可一看他這風風火火的樣子,又忍不住在背後喊:“跑慢點!放藥材也注意,彆再碰倒了酒壇子!”

“知道了!”

少年郎的聲音裡滿是朝氣,像是一場乍然而落的春雨,衝刷了堆積在街頭巷尾的汙濁,從此青磚如碧,一塵不染。

不過他辛辛苦苦收拾好的藥材,宋坊主最終一樣也沒用上。

——逆鱗結的記憶梳理完成,好歹騰出手的千年苦工連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馬不停蹄地全力為自己療傷,成功在三天之內痊愈了。正好劉夫人也是先開了三天的藥,喝完了再一把脈,也是鬆了口氣,宣布宋坊主沒什麼事了,讓她往後注意食補,少些操勞,當無大礙。

宋坊主當場握住劉夫人的手:“這次多虧了姐姐。”

麻噠,老子終於不用喝藥了!治不了她的傷都不算什麼,但苦得要死就很過分了!

劉夫人卻挺沒好氣地瞪她:“你往後少折騰自己,也少折騰我,可比什麼道謝都管用。”

短短一段時日,這位女醫已經給宋坊主治過腰疼、頸痛、肩酸、風寒……從表及裡,可算是醫了個全麵,外診都破例出過兩次。若是遇上不明就裡的人,隻怕還要以為是劉夫人存心巴結陝中首富呢。

想著這裡,女醫乾脆反手掐了掐宋坊主的指根:“事不過三。若是再有一次,你看我還理不理你?”

“好好好,我再不敢了。”

宋坊主麵上一個勁兒地點頭,心裡卻知道,這不過就是劉夫人嘴硬。

她的丈夫乃是藥商,常年在外奔波,家裡家外便由劉夫人一手操持。本來劉家雖然不算富貴潑天,但也不指望仁心堂那點進賬支撐,若是劉夫人願意,其實早就可以關了醫館,舒舒服服隻做她的當家太太。

可她就要挑著苦日子過。

每天為病人們忙得腳不沾地,家裡的孩子也離不開她,她卻還能料理得井井有條。趕上窮苦百姓前來求醫,這位女醫會意思意思收幾個銅板,也不介意收下幾張不知何時才能兌現的欠條,昂貴藥材隨手包了就讓人拿走,好像是路邊拔下來的野草一樣。

從前的職場菜鳥看不出來,但是在如今的千年苦工眼裡,劉夫人身上的氣息中正平和,若是再探得仔細一點,甚至可以看見她的魂魄之上隱有幾絲金光盤繞。

——那是懸壺濟世的醫者積累多年的功德。

天道在上,善惡有報,此生她必會壽終正寢。重入輪回後,也將命途坦蕩,再得一世美滿。

宋坊主笑眯眯地任由劉夫人威脅。

艾瑪,老子(前夫的妹妹)的曾孫媳婦是真不錯啊,也不知道是便宜劉家哪個小兔崽子了。

渾然不知自己正在大逆不道威脅“太舅婆”的劉夫人:“……笑什麼?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嗯嗯嗯,聽著呢。”

劉夫人:……你這就很敷衍。

事實證明,女醫的擔心完全是有理有據。

前腳剛剛痊愈了,宋坊主後腳又開始忙得天昏地暗,她趕著擬定山西珠光寶氣閣的新酒方,恨不能直接住在工坊才好。要不是桑落惦記著“食補”的醫囑,每日按時把她薅起來吃飯,恐怕宋坊主能在二進院子裡生根發芽!

“病才剛好,怎麼能如此不顧惜自己?”

元正看著就著急起來,很快就找了同胞手足一起商量對策。

之前宋坊主病著,元正就在家裡守了三天,酒窖的事情全都暫時擱置了。等到他能去處理的時候,雲落山眾人看到他的一瞬間個個眼睛賊亮,忙著把人迎了進去,然後元正就看見,壘在他案頭的單子足有大半尺高……

這就又是好幾日的起早貪黑。

真要說起來,元正並不比宋坊主清閒到哪裡去。

但是他自己再怎麼忙碌都無所謂,畢竟他不比桑落,不能整日守在宋坊主身邊,為她打點日常起居,總要在彆的地方多做些什麼。

——隻要能讓她多歇上一會,少一件心事,元正便覺得足夠。

隻是易地而處的話,同樣的情況放到宋坊主身上,他就看不下去了。

元正站在院子裡,想著二進工坊成··日··緊閉的門,憂心之下,他竟然一時忽略了同胞手足異常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