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那一瞬間,桑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什、什麼?”

伶牙俐齒的小丫鬟愣了半天,這才磕磕巴巴地憋出兩個字,語氣是和表情分毫不差的難以置信。

她此前猜測過千百種理由,從“西門吹雪臨陣脫逃,決意放棄婚約,繼續追求劍道巔峰”到“他被燕南天所傷,命不久矣,不願耽誤宋玉紅的終生”,無論多匪夷所思的情形都設想過了,但是兄長說出來的這句話,仍讓桑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什麼叫“是小姐不願意成親了”?

這怎麼可能!

再不想承認都好,桑落心裡也是清楚的,宋玉紅待西門吹雪究竟是怎樣的情意。

為了做好這個“莊主夫人”,她不惜將宋氏本家遷往塞北,早早就派人過去打點一切,買了新的宅子,也建了新的酒窖。這還不算,她又親自前去雲落山與諸位釀酒師傅一一麵談,開出極好的條件請人隨她同去,若是不願前往的,她也同樣送上了豐厚的紅包,承諾等陝中這邊整頓完了,他們就可以自行離開,另謀高就。

作為宋氏家主,宋玉紅與西門吹雪的親事不僅意味著她的孤身遠嫁,更是一場波及整個宋氏的巨大變動,其中千頭萬緒,甚至讓十八歲定親的宋玉紅隻能將婚期拖到了十九歲的生辰。饒是如此,這一年也忙得暈頭轉向。

但她一句訴苦的話也沒說過。

“我嫁他,是因為我想嫁給他。”

麵對替她打抱不平的小丫鬟,宋坊主曾在徹夜挑燈時回以一笑,從堆滿案頭的文書中抬起頭來,雖然滿臉疲憊,眼底卻流轉著柔光。

“與他是何身份,家在何處都沒有關係。”

宋玉紅以一手釀酒絕技立世,名聲、財富、美貌,她哪一樣都不缺。若是她要嫁人,那必然不是為了換取利益,也不是為了尋求庇護,而是她覺得自己遇見的那個人,值得她以一生相許。

所以她將親手釀造的喜酒取名為“長醉”。

——天下第一釀酒師希望能與一人長相廝守,飲愛如酒,餘生皆醉。

這也就是為什麼桑落明明滿心妒火,卻還是逼著自己站在一旁,沒有當真去破壞這場婚約的原因。

可如今兄長在說些什麼?

小丫鬟隻覺腦袋發懵:“你是說,小姐是自己要退婚的?”

“……是。”

“為何?”

此時此刻,桑落不知道她跟自己的死對頭陸小鳳發揮出了怎樣的默契,麵對同樣的消息,兩個人竟然先後問出了同樣一句話:“她竟舍得嗎?”

元正神情微冷:“……舍不得也要舍。”

桑落聞言愈加茫然。

從未見過同胞手足露出這種連腦筋都要打結的樣子,元正看著仍然緊閉的夾門,又想想啟程在即的塞北之行,隻好趁著小姐不在場的時候,抓緊時機解釋道:“我陪小姐運送喜酒至塞北時……”

現在再想想,那已經是去年九月的事了。

宋氏酒坊早不是當年任人低看的小鋪子,而今的紅底火紋旗高懸在商隊最前方,便足以在綠林中闖出一條平坦大道。可元正向來謹慎,又是要陪著自家小姐押送喜酒,哪怕隻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也不能馬虎,他就仍然托了相熟的鏢局押送。

自雲河鎮走水路,中途再轉車馬,一路名副其實的舟車勞頓,到達萬梅山莊的時候,也真可謂是人困馬乏。

萬梅山莊總管見到風塵仆仆的宋坊主也很驚訝。

“夫人怎麼這時過來了?”

年過半百的老管家柳伯忙著迎她進去,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路上累了吧?可還安全?”

元正跟在宋坊主身後,看著她與老管家微笑寒暄,白皙的耳根卻悄悄漫上一點緋紅,像是開在大雪深處的一朵紅梅,羞怯而嬌美。

……她在臉紅。

少年在心裡默默想著。

柳伯雖名為總管,實際上卻是萬梅山莊的第二把交椅。他看著西門吹雪長大,因莊主執著劍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興致寥寥,柳伯便代為掌管了萬梅山莊及旗下的大半實務,西門吹雪也待其禮遇有加。

如果要說的話,柳伯看待西門吹雪,大概就像是宋叔看待宋玉紅,雖沒有嫡親血緣,卻與自己的孩子一般無二,連帶著對宋玉紅這個未過門的新婦也極其關心。

從下聘那一日開始,柳伯就把她視作當家主母,一口一個“夫人”喊得再自然不過。

原先宋坊主還要更不好意思些,勸著柳伯讓他改口,怕自己說的話不頂用,還拉上了一旁的西門莊主。

“明年才成親。”

她扯一扯莊主大人雪白的衣袖,成名已久的天下第一釀酒師難得有些著急,不施粉黛的臉卻像是突然點染了胭脂,紅成一片。

“……現在還不是呢。”

“已經是了。”

她未來的夫婿卻這樣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