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2 / 2)

“爹娘走得早,我縱然抱憾,卻沒有愧悔。”

宋坊主某次與白老爺子閒談時,當著這個正經廟祝的麵,曾直言道:“爹爹一生與人為善,我也自認沒有辜負這一場父女親緣,所以,不需拜神拜佛以求心安。”

宋玉紅未必是天下最孝順的女兒,沒試過臥冰哭竹,也不曾戲彩娛親。母親生下她沒多久就去世了,她隻親手操辦了父親的喪儀,隆重卻簡樸。就算是後來的宋氏酒坊日進鬥金了,她也不會一擲千金為父母作祭。

所作所為,實在不足以垂範後世。

可是身為宋家的女兒,宋玉紅無可指摘。

她傾儘家財為病重的父親醫治,又千裡迢迢奔赴京城,為父親贏來了欽定禦酒皇商的聖旨,讓宋老爹含笑瞑目。每一年的祭祀,她也沒有一次馬虎過,即便是在外奔忙的時候,那一日也會素衣素服為父母持齋。

對於當初的職場菜鳥來說,但凡這個世界真有神佛垂憐,宋老爹這樣的人就不會早早病故。明知道沒有用,又何必讓那些虛有其表的排場糟踐了她的心意?

——還不如簡簡單單,清清靜靜,也省得再去打擾那個大半輩子隻為了女兒而活的傻老爹。

這也是為什麼身邊人都知道宋坊主“不信神佛”的原因。

作為主家尚且如此,元正桑落便也緊隨其後,這麼多年也不曾大張旗鼓過。

倒是宋老爹不忌諱這些,早年間說過可以在家裡為他們的父母設立靈位,若是不夠,雖說尋不到屍骨,也可以用空棺立個墳塚,心意到了就是好的,隻是被兄妹倆婉拒了。

——雙親已經葬在了江南,沒有設立兩處墳塚的道理,而且他們化用了爹爹的江湖名號假做姓氏,此舉實屬無奈,可靈位墓碑上總不能也這麼寫。

更何況家仇未報,他們用著一副不屬於自己的身軀,尤其是桑落……

小丫鬟陪著宋坊主又默寫了幾篇往生咒,眼底神色晦暗。

她怎麼能,又怎麼敢,用這個模樣去祭拜父母?

******

第二日,宋坊主如約前往塞北分鋪。

因是提前說好了的,宋坊主剛下馬車,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站在門口等候的馮掌櫃,她不由一笑,易容後也依然美麗的眉眼十分柔和,半點沒有給人當東家的高高在上。

自己選址開起來的鋪麵,裡頭的布局她自己當然知道,馮掌櫃便跟在宋坊主身後半步的地方,沒有給她引路。

這個塞北漢子容貌隻是尋常,放在人堆裡轉眼就找不見了,可身形卻很高大,衣裳顯見著是特意加寬過腰身的,如此也還是遮不住那羅漢肚皮。鋪子裡的人原本見慣了,還不覺得如何,可這冷不丁地往東家身邊一站,活像一堵又高又厚還不耐看的肉·牆,立刻把本來就纖細的宋坊主稱得更嬌小了。

對比堪稱慘烈。

宋坊主就聽得一聲悶笑突然傳來。

循聲看去,就見到一個八·九歲的男童站在櫃台旁,生得虎頭虎腦的,五官與馮掌櫃有六分相似,穿著一身新衣,小身板筆直地立在那,看上去精神極了。迎上她的目光了也不怕,反而咧著嘴笑得更歡,就差指著馮掌櫃說一句“老爹你今天怎麼特彆醜”。

“冬生,不能沒有規矩!”

方才還一臉嚴肅地問著東家要不要先查賬的馮掌櫃,立時露出一副頭痛表情,嗬斥獨子後又道:“混小子被我慣壞了,又沒見過什麼世麵,東家彆和他一般見識。”

一向和氣的東家並不見怪,反而招了招手,等那孩子跟個剛出籠的小老虎一般跑過來了,她還彎了彎腰,柔聲問著:“你叫冬生是麼?”

小家夥一個勁點頭,小嘴叭叭的:“我老爹可沒意思了,因我是冬天生的,他就給我取名叫冬生。我想著得虧我出來得早,要是再晚上幾個月,叫個什麼春生不更難聽?”

宋坊主撲哧一笑,連元正桑落都不禁多看了這孩子幾眼。

——嘴皮子挺利索的啊。

馮掌櫃在一旁簡直生無可戀。

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這麼老實巴交的,怎麼就養出了一個小話癆?一天到晚沒個消停,他喘個氣的功夫,那邊已經劈裡啪啦小半本書說完了,再加上個醒木就能去茶館自謀生計,真是不能讓當爹的更糟心!

糟心的親爹深吸口氣,準備和東家再道個歉,今天帶這小子過來認人是他的錯,荼毒東家的耳朵了!

“是麼,冬生不喜歡讀書啊?”

就這麼一會兒,小家夥已經把自己生辰八字、家中幾口人、早上吃的什麼、先生病了所以放了三天假……等等等等挨個禿嚕了一遍。宋坊主耐心地聽著,看他說到不用去學堂時一臉“得救了”的樣子,笑意更濃:“那我送你的禮物,冬生是不是不喜歡?”

桑落適時上前,把捧在手裡的雕花盒子打開,隻見裡麵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馮冬生原本興高采烈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