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2 / 2)

想起萬梅山莊重病不起的柳伯,千年苦工心裡苦成黃連,卻逼著自己露出一個笑容,盤點完賬目後,還勉勵了手下兩句:“馮掌櫃辛苦了,賬目做得很是詳儘,往後還要勞您用心了。”

渾然不知的馮如海憨厚一笑:“東家說的哪裡話,這不是小的本分麼。”

他雖然退隱江湖多年,兒子都能上房揭瓦了,如今自己也開口閉口自稱“小的”,十足自謙,但那是因為站在他麵前的是宋玉紅。

昔年他與西門吹雪比試,作為劍神初入江湖的第一個對手,馮如海自認儘了全力。之所以落敗還能活下來,並不是天意垂憐,而是劍術初成的西門吹雪沒有當真取他性命。

誤以為被變相看低了的馮如海滿心不自在,他爽直慣了,又正是盛名在外的年歲,敗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手上,即便是西門家的少莊主,也難免覺得顏麵無存。

“為何不殺我?”

明明該是拔腿就逃的時候,但馮如海不僅不跑,反而就那麼躺在地上,捂著血流如瀑的傷口追問:“我既然輸了,就沒打算賴賬。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眉目冷冽的少年看著他,眼眸如劍光一般清寒,沉默許久後才答道:“你沒殺孫拓。”

馮如海瞪大雙目。

——孫拓便是搶在西門吹雪之前先向他約戰的劍客,同樣是初出茅廬,心比天高,想要踩下劍鎮山海的重劍客,當做自己一步登天的踏腳石。

奈何不敵馮如海。

這年輕人自覺丟了臉麵,不敢再在塞北立足,竟是直接丟下家中的老父和妻子,自己一個人遠走他鄉了。

“你一直暗地裡關照孫家翁媳。”

從小到大,西門吹雪從不知道什麼叫“看彆人臉色”,自然也不會察言觀色。見馮如海一言不發,隻是一個勁地瞪著自己,少年莊主眉間微蹙,想到方才這人坦蕩磊落的劍意,這才多說了幾個字:“我沒有留手,是你自己命不該絕。”

西門吹雪隻會殺人的劍法,與人比試也從不留情,這都是實話。

可他並不是生性嗜殺。

除非與他比劍,否則西門吹雪從不殺俠義之士,不殺無辜之人。

——烏鞘長劍之下,尚未有一人含冤枉死。

孫拓遠走,無論如何都怪不到馮如海身上。可是失去了頂梁柱,孫家的日子頓時難過起來,馮如海看著那茫然失措的翁媳,轉頭就去托了自己的人脈:若是有女人家能做的活兒,就儘量關照孫家媳婦。

這事他做得隱蔽,連被關照的當事人都不知道,沒想到卻讓西門吹雪當麵道破了。

——所以少年莊主沒有殺他。

彼時,馮如海看著劍神還未長成的背影,愣了許久。

經此一戰,重劍客閉門不出十多日,每天望著房梁,不知道是在沉思些什麼。

直到他的妻子忍無可忍,把他按在床頭洗臉刮胡子的時候,馮如海突然一把將妻子摟入懷中,就著滿臉的胡茬親了她一口,大笑著問:“咱們開個飯館怎麼樣?”

妻子被嚇了一大跳,手上跟著一抖,刮胡刀險些割斷自家丈夫的喉嚨。

重劍客大喊:“你要謀殺親夫啊!”

差點喪命在妻子手下的馮如海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正如他決定了要退隱,從此以後,江湖上就再沒有大名鼎鼎的重劍客。

也正如他記著西門吹雪的不殺之情,當萬梅山莊老管家找上門,問他願不願意給宋氏酒坊做掌櫃的時候,胖了幾圈的馮如海想都沒想就點了頭,兢兢業業,未敢懈怠。

——若非身在宋氏,按馮如海的脾氣,本該跟在柳伯身後,把宋坊主喚作“夫人”。

“東家。”

馮掌櫃送宋坊主上車的時候,猶豫片刻,還是道:“今兒是七夕,晚上的觀星會可熱鬨了。您若是有興致,也可出門一遊。”

其實他想說的是,七夕觀星,愛侶相約,連他這樣的糙漢都被妻子拎著耳朵教訓了,嚴令即便是天上下刀子,也得陪她出去湊熱鬨。

東家您人都到塞北了,難道就不想見見未婚夫婿?二人攜手同遊一番,話說開了,自然也就該和好了。

夾縫裡生存的馮掌櫃滿眼希冀地看著宋坊主。

一心掛念著怎麼祛除鬼怨打副本的宋坊主:“……”

哥們,得虧你不是陰陽眼,看不見你自己現在的模樣。

真的。

無知是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