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2 / 2)

他著急忙慌地搖頭,險些要把自己碩大的頭顱從脖子上搖下來,捧著河蚌轉身就跑,嘴裡結結巴巴地憋出幾個字:“我、我去安頓它!”

然而,這般空寂又危險的歸墟穀,兼之前些日子天柱傾斜,四海翻湧不息,雖說近來漸漸安穩了,可哪有什麼地方好安置一隻河蚌呢?

之前從未擅離職守過的海夜叉隻是躲了起來。

他懊惱得不行,手指下意識地就想要蜷縮,又怕傷著這將將成精的小河蚌,指間的蹼蜷縮了又舒展,舒展了又蜷縮。

盤在白荷包上的河蚌就動了動。

它大約是真的沒有天分,被敖氏最驚才絕豔的紅·龍養了這麼些年,連黝黑的蚌殼都生生喂成淺灰色了,氣息竟還如此微弱,動彈起來都透著一股莫名所以的傻氣。

自知也不怎麼聰明的海夜叉,看著看著就突然開始發愁。

敖氏公主的囑托,他自然是拚了命也要完成的。可自己先前沒有養過孩子,這還沒開竅的小妖,要怎麼照顧才好?

忽然被塞了個孩子的牢頭,下意識開始盤算自己的育兒大計。

他太過一根筋,敖灼說要交給他,於是想也不想就接手了,卻忘了要問一問:無端端地,三公主怎麼就要把這河蚌托付出去?

直到那響徹天地的龍吟驚醒了海夜叉。

他連滾帶爬地跑回海牢,青黑的麵容從未如此慘白過,可他無措又茫然,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他的法力如此低微,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甚至破不開萬丈海牢的牢門!

海夜叉隻能帶著敖灼托付的弱小水族,看著化為真身的西海三公主如同要被抽取筋骨一般,紅鱗儘褪的龍身扭曲著,掙紮著,渾身裸·露的血肉被她自己撞得鮮血淋漓,卻分毫不能抵消龍珠消散的痛苦,聲聲撕裂的龍吟之聲竟直衝九霄。

“三公主!”

那一日,在四海敖氏和顯聖真君趕來之前,陪伴敖灼走過最後一程的,是歸墟穀冰冷的海水,不息的浪湧,海夜叉急切而無能為力的呼喚。

還有,用斧足掙紮著跌出了海夜叉的手掌,要重新爬回敖灼身邊的,小小的河蚌。

……三……公……主……

傻不愣登的河蚌什麼都不明白,它隻是感知到了敖灼的氣息,卻聽不懂她摧心折骨的痛意。可它修出靈智了,它記得最後停留在三公主熟悉的手掌上,那個喂養她長大的聲音,最後輕笑著說出口的一句話。

——“說起來,還沒有來得及給你取名字呢。”

“名……字……”

劍台之上,連人身都要維持不住的河蚌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痛到失神的眼底卻還殘留著最後一點清明。

她用千餘年的時間學了說話,讀了書,習了字,一點一點地想把自己養出個人樣。

可是人人都有名字。

就連凡間的小貓小狗,隻要有了主人,也總會有自己的名字。

她卻沒有。

因為養她長大的那個人,說沒來得及給她取名字的人,一彆千年,再未相見。

她的名字,也就此沉沒在歸墟深穀,再也無從打撈。

無名無姓的千年女妖感知著沒入自己身軀的神劍,乾裂的唇抖了又抖:“……我……”

她也想有一個主人,有一個名字。

掌珠太過愛重,她受不起。

可是沒關係啊。

小河小蚌就很好了。

“三公主……”

給她取個名字吧。

宋坊主突然眯起了眼眸。

就在此時,上方猛地傳來一陣巨響!

西門吹雪當機立頓地將未婚妻子護在懷裡,他正要順著來時的路送她退後,眉間卻忽然一沉,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電光火石間一瞥,果然,身後的通道竟消失不見了。

也正是這微微停頓的一瞬,兩具血紅的棺槨已經突然從天而降,落地時震起大片的塵土,孕養多時的鬼怨血氣卻全無停滯地灌入地底,仿佛是一條冰冷的長河,為縛妖陣送入源源不絕的陰氣。

鐵鏈霎時如同飽餐饜足的巨蟒,肉·眼可見地粗壯了一倍不止,當即勒斷了河蚌大半身的骨骼。伴隨著女妖低啞無力的尖叫,三條鐵鏈甩開這個已經不能掙脫的獵物,像是離弦之箭般直刺這裡僅剩的兩個活人!

西門吹雪眼眸一冷:“抱緊我!”

下一瞬,烏鞘長劍凝出一道如練冷光,撕裂這劍塚的昏昧。

而他的未婚妻子將這一道劍光映入眼眸。

西門吹雪確實是不世出的劍客。

大巧若拙,他的一招一式沒有任何花俏,劍意一往無前,平直得幾乎像是初出茅廬的後生,千萬般的變化卻藏在他每一次的出劍和收勢裡,劍鋒橫掃之處,殺氣如紛揚大雪,瞬息間將天地染成一色,讓人避無可避。

想起他胸前未曾愈合的舊傷,宋坊主想著,如果燕南天真的修道有成,那麼下一個劍仙,隻怕就是她身邊的這個人了。

隻可惜……

像是要應和宋坊主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話,感應到烏鞘長劍節節攀升的劍勢,從未被如此直麵挑釁過的掌珠怒意更甚。

區區凡鐵,怎敢放肆!

嗡——

暴怒的神劍拚儘全力,震出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

突然間,正被三條鐵鏈齊齊壓下的烏鞘長劍裂開一道兩尺許長的深痕,並迅速向上下左右如蛛網般蔓延,不消一個眨眼就遍布了整個劍身。

西門吹雪執劍的右手猛地一沉,身形微頓。

就是現在!

第四條潛伏多時的鐵鏈忽然暴起,趁著這瞬息即逝的空隙,猛地勒住了他懷中女子的手腕。

西門吹雪向來冰冷的神情終於一變。

他想也不想就要揮劍斬下,可糾纏烏鞘長劍的三條鐵鏈像是戲耍夠了獵物,原本力劈山海般的力道突然消減,森冷而無形的陰氣如同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蟒,直撲西門吹雪而去。

劍神不過是個江湖稱號。

至少如今的西門吹雪,依然是個不通陰陽的凡人。

——他揮劍抵擋鐵鏈,沒有一時一刻放開過自己的未婚妻子,輕功運轉到極致,白衣飄飛之間幾要羽化。可是,哪怕他的輕功再好,速度再快,他也快不過吸足了陰氣的縛妖鏈。

劍神終於被那巨蟒一口吞沒。

也就是他再不能動作的這一刻,西門吹雪的懷中突然一空,他的未婚妻子被鐵鏈拖拽著,像是一陣風,一朵雲,一片輕巧的羽毛般,迅速飛向了重重鐵鏈盤踞的劍台。

接著數條鐵鏈下壓,摁著未婚妻子纖細的背脊,硬生生把她按向正在嘶喊的女妖。

阿玉——!

西門吹雪在一瞬間運足了內力,全身經脈和穴道已然快要全數破開,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說出一個字,動一動手腳。

然後……

他聽見了劍刃入·肉的聲音。

他看見,女妖心口之上的半截斷劍,一點點沒入了未婚妻子的心口,鮮紅的血液像是潑灑的染料,將她染成了一朵開至荼蘼的花。

下一刻,瀕臨破碎的烏鞘長劍終於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