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1 / 2)

河蚌是有意在李園落腳的。

她在凡人村落長大, 略識得幾個字已經是極限了,再要多,自己也不通詩書的海夜叉便教不了她了。河蚌原先不覺得這有什麼, 也壓根沒意識到讀書與否的區彆——離開海夜叉前, 她見識過的人間隻有農舍牛羊,山水闊野。

可等到孤身在外遊曆了, 她那般懵懂無知的樣子,舉手投足間全是沒見過世麵的傻氣和慌亂,在湧動人潮裡連腳都不敢邁出去,隻差把“快來騙我”寫在腦門上了。

聽人牙子現編了三言兩語就傻乎乎地跟著走, 被遞上一紙不知所雲的文書,一句話還沒讀順呢, 已經稀裡糊塗地摁下了手印, 賣身契這就算順順利利地簽好了,隻能頂著一頭霧水去給人起早貪黑地做苦工……

這樣說出去簡直給水族丟臉的蠢事, 河蚌起初可是做了不少。

最後實在是吃虧吃出心得了,她才突然頓悟:總是悶著頭一知半解地去曆練可不行, 做人還是要會一點正經學問, 要讀書,要明理。這喧鬨熙攘的人間,她不能一直做個睜眼瞎。

河蚌本想認認真真地拜個先生。

可她的法力確實夠嗆,若想變作孩童,至多也撐不過半個時辰, 說不準還能一天變出一個新鮮模樣來, 鼻子眼多了少了都不值得驚奇;而她的本來麵目正值妙齡, 早已不是適合啟蒙的時候了, 哪家學堂會收這個年紀的女弟子?

河蚌還試過化出原身, 躲在學堂裡蹭著聽一聽講學。還真彆說,頭兩天竟真的相安無事,讓她老老實實地聽完了一篇《勸學》。

被灌了一腦袋之乎者也的河蚌兩眼發花,通篇下來,大概隻聽懂了開頭三個字“君子曰”。

可她並不氣餒,第三天依然早早躲在了牆根。

然後就被一屋子的半大小子逮住了……

若非教書先生見她通體淡紅,與尋常河蚌有所區彆,一時新奇順手收了過來,她這隻連天雷劫都挨過的水族興許就要被一幫孩子剝殼剔肉了。

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河蚌再不敢擅入學堂。

她為此很是發愁了一陣子,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讀書。直到一日途經某處高宅闊院,湊巧正門大開,幾個滿麵喜色的仆從正往外搬米袋搭棚子,街邊乞丐和粗衣百姓漸漸彙聚過來,排起了長隊。

河蚌還未見過這樣的場麵,覺得新奇,便略停了停。

“近幾月咱們這裡風調雨順的,沒遭什麼災,李家怎麼又想著贈米了?”

“嗐,這不是有好事麼?”

“什麼好事?沒聽說李家最近有嫁娶添丁的消息啊。”

“前兩日放榜,李家又出了個進士,難道還不許人高興高興麼?”

“什麼?居然又中了?!加上這個,這一門可得有四個進士了吧?”

“要不說人家是書香名門呢,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咱們小老百姓可比不了。”

“……”

幾個顯然相熟的百姓小聲議論片刻,末尾一人不經意一扭頭,見一臉生的年輕女子站在旁邊,卻又沒有排進領米的隊伍,還順嘴提醒道:“哎,姑娘,你緊著往前走走啊,這來都來了。”

反正不領白不領。

那人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姑娘卻隻是對他笑了一笑,眉眼間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呆愣,讓她清秀的五官顯得分外寡淡。

“多謝。”

河蚌鄭重謝過了,卻是一轉身,向著與李園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低聲嘀咕道:“怪人,有白送的便宜居然也不接。”

可河蚌卻偏偏自認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不是讀書的材料,認幾個新字都要翻來覆去地記上數遍,所幸有法寶護身,河蚌乾脆悄無聲息地藏身在李園,一藏就藏了幾十年。

——河蚌在池邊假山安家的時候,李尋歡的父親尚且是個垂髫小兒。仿佛一個眨眼,等她也能讀懂幾篇詩詞歌賦了,李園裡已經是老人故去,幼嬰哭啼,從前滿院子亂跑的混小子也能背著手,板起一副嚴父的麵孔,給自己的二兒子也講起了經史子集。

李家一門出了七個進士,三個探花。

而這得天獨厚的父子三個探花郎,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從他們牙牙學語到滿腹詩書,每一個書房裡含英咀華的日子,都有一隻河蚌或是攀在窗台,或是縮在角落,和他們一起勤學不倦。

她聽李家人從頭到尾講了三遍學。

河蚌記得這份情,從沒有忘記過要有報有還。

尤其是後來,李家夫婦為小公子特意去參拜龍女廟,還請回一尊神像鎮在他房間裡,讓偷偷跟過去看的河蚌愣了好半天,盯著栩栩如生的龍女像半天回不過神。

雖然不是同一座廟宇,但河蚌跟在海夜叉身邊的時候,因每隔些年月便要換個村落,也曾在遷徙的途中偶然經過龍女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