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2 / 2)

李尋歡卻比任何人都明白,拿自己開刀最是毫不留情的沈素,到底是有多心狠。

夜深人靜時,本該入睡的傷患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躍動的火光流連在李尋歡蒼白的麵容上,為他增添一點聊勝於無的血色。可他的目光竟比篝火更熾熱,連帶著他一把抓住沈素的手,都滾燙得像是燒紅了的熱鐵。

沈素卻隻是皺了皺眉。

她的確是膽大,這樣突如其來的一下子也沒有被驚到,隻是低聲道:“你發熱了。”

林詩音在另一邊睡著,沈素顯然是不想吵醒她,聲音便低得近似耳語。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她的右手被李尋歡握在手中,以沈素的性子,竟然也沒有當即掙開,隻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自顧自地用左手去解李尋歡的外衫。

“彆亂動,我得看看你的傷口。”

她這話說得就很理所應當。

自古醫毒不分家,沈素的毒術既然能讓分鹿門主都讚不絕口,她的醫術也不可能差到哪裡去。這一路上,也是多虧有她在,無論是殺人還是救人,總之很是派上了一番用場。

沈素自己轉換起角色也很自然,白天還對著人家橫眉冷對,可眼見著李尋歡的傷勢有所反複了,她瞬間端起醫者的架勢,居然連動作都輕柔了不少,準備查看他傷口的手像是要去觸碰一隻誤入陷阱的赤鹿。

小姑娘擅使暗器,十指靈活得簡直匪夷所思,話音未落,她已經指尖一挑,撥開了他腰間的帶鉤。

——她給李尋歡治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竟很有幾分熟能生巧的意思,為他寬衣解帶起來半點也不猶豫。

沈素難得神情嚴肅,掀開他染血的外衫,收束著力道就要再去解他的中衣,幾乎是眨眼間就能把人·脫·個乾淨。

小姑娘微涼的手指已經要探入他負傷的側腰。

一直沉默著看她的李尋歡卻突然用力,就著兩人握在一處的手,將一本正經的小醫者拽入懷中。

“你做什麼!”

溫馨軟熱的身軀被迫撲上他的胸膛,與此同時,沈素惱火的責問也傳入李尋歡的耳畔。

她整日裡與毒蠱作伴,這些日子又是逃亡又是廝殺,卻始終沒有沾染到半點不好聞的氣味。小姑娘散落的黑發鋪襯在他的胸口,就像是一匹被香料熏染過的墨色錦緞,馥鬱卻幽遠,非要把他的夢中所見通通拖拽出來,再織成一副讓人永生難忘的圖景。

“……沈素。”

不甚清醒的小李探花轉了轉頭,把臉埋進小姑娘的頸側,沉默稍頃,突然聲音沙啞地問她:“你的生死同心蠱呢?”

沈素掙紮的動作一僵。

除了李尋歡已故的母親,這世上,再沒有人知道他自小到大夢見的姑娘長什麼模樣。李尋歡也再沒有和彆人提起過,在那些詭秘混亂的夢境裡,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說。

可李尋歡日複一日地夢著,注視著,陪同著“另一個自己”去經曆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看著那個錯失林家表妹的自己心灰意冷,整日酗酒,活成了一具尚有意識的行·屍·走·肉。

然後因一個小姑娘死而複生。

那個小姑娘出現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刻,從高高的橫梁上一躍而下,輕盈得像是一隻要落在他指尖上的蝴蝶。

她陪著他出生入死,他就用自己的飛刀絕學為她的暗器功夫鋪路,連忠心耿耿的家仆都說他對她用心太過。

小姑娘頑劣得很,還曾不懷好意地說著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笑眯眯地叫了他一聲“爹”,轉頭卻又把南疆女兒的紅線蠱種在他身上,抓著他的手腕,逼著他自己給自己當“女婿”。

從那之後,她每一次看著他,每一次和他說話,都像是憑空長出了小鉤子似的,一旦攀扯住他的魂魄就不肯放開,一點一點地,要把他扯進一個無法脫身的囚牢。

連那雙他曾以為稚氣未脫的眼眸裡,都在透露著同一個意思:她喜歡他。

她想要他。

為此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甚至敢與兵器譜第二的上官金虹針鋒相對,擺出了全天下最唯我獨尊的架勢,最後卻悄悄躲了起來,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至死,也不肯讓他再看一眼。

重傷帶來的高燒和連日疲憊終於模糊了李尋歡的意識,他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對懷裡的這個人更是提不起丁點防備。心神全然放鬆下,他隻知道眼前這個人是沈素。

不是彆的任何人。

是之前從未見過他,從不記得他,卻也暫且沒有丟下他的沈素。

李尋歡靜默地垂下眼簾,學著夢境裡那個自己的動作,抬起手,輕輕撫了撫沈素的長發。

他滾熱的溫度包裹著小姑娘。

然後他問她:“沈素,這一次,你的紅線要係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