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也跟著皺起眉頭:“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不怪她有此一問。
早在第一次被圍攻時,李尋歡就已經負傷,可他一聲也不吭,之後依然一力攔下大半敵人。舊傷新傷,內傷外傷,如此疊加反複個沒完,再遭遇這一記深入腰側的匕首,終於徹底爆發。
林詩音可能還看不出什麼,可作為醫治他的人,沈素嘴上再不肯饒過他,心裡卻很清楚:
——李尋歡是真的傷得不輕。
否則以他的性子,但凡還能動彈兩下,也不會放任兩個姑娘這麼忙裡忙外,而他自己“坐享其成”。
李尋歡雙目緊閉,像是呼吸不暢似的,分明正發著高熱,唇色卻已經微現青紫。
他卻隻是輕聲重複:“我……沒事。”
死鴨子嘴硬。
沈素乾脆不再和他廢話,原本要落在他額頭的手繞去頸後,素白指尖不經意間探入李尋歡的發根,把人托扶起來,自己再往他身後一挪,便讓這個重傷的探花郎枕上她單薄的肩頭。
李尋歡此時心脈較弱,這樣抬高上半身讓他呼吸微緩,看上去似乎平複了些。
沈素卻頗為複雜地望了望天。
——雖說換了個姿勢,可到頭來,還不是她自己又投懷送抱了?那剛才還掙紮個什麼勁。
“……搞不好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小姑娘咬牙擠出這句話,卻還是把手掌落在李尋歡心口處,默默運功為他護住心脈。
李尋歡卻皺著眉要躲:“沈素……”
他雖然神誌不甚清楚了,卻還記著不能讓她動用內力。
——因為沈素同樣有傷在身。
“你給我閉嘴!”
小姑娘顯然是耐心告罄了,不想再聽他囉嗦,又不好捂住他的嘴,索性一手推著他的腦袋,讓李尋歡就著這個最舒服的姿勢重新埋進她的頸窩。
探花郎灼熱的體溫像是燃著火的棉絮,一下一下燎燒著近在咫尺的她,難以抑製的戰栗從肌膚相接處一路蔓延至心頭。從未如此親近過男子的小姑娘有些不自在,語氣愈發煩躁:“不想死就給我安生點,否則就算病不死你,我也遲早要了你的命。”
李尋歡滾燙的呼吸噴吐在她秀美的脖頸:“……”
“還有完沒完了?這樣都堵不住你的嘴麼?!”
他剛才那一句聲音極低,心煩意亂的小姑娘沒有聽到,抓狂地低頭一看,卻見李尋歡像是耗儘了最後一點精氣神,眉心依然深鎖,人卻已經失去意識。
按理說,沈素身量纖瘦,李尋歡卻長身玉立,枕在她肩上絕不可能是什麼舒服的睡姿——也確實是不太舒服,畢竟他連睡著的時候都在皺眉,也不知道哪裡有那麼多煩心事。
但這樣幾近窮途末路的困境裡,他傷病交加,虛弱不堪,卻被小姑娘不講道理地壓製在懷中,竟像是主動上繳了兵刃的將帥,不曾有過絲毫抵抗,武林中人該有的警惕心早就蕩然無存了。
“……”
小姑娘憋屈得不得了,看上去恨不能拽著李尋歡的衣襟搖醒他,讓他把剛才那句話重新說一遍。
可是凶神惡煞地瞪了人半天,她的手依然穩穩停留在李尋歡心口上,繼續輸送著內力。
沈素守了李尋歡一夜。
等到第二天他清醒過來,不再發熱了,嗬欠連天的小姑娘卻沒有真的去追問:那句沒有被她聽見的話,到底是什麼?
隻有河蚌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一晚火光搖曳,小姑娘惡狠狠地威脅著,說遲早會要了探花郎的命。
昏昏沉沉的探花郎卻輕聲答了一句:
——“你不是早就做到了麼。”
要了他的命。
***
一行三人在瘴氣林躲了五天。
李尋歡心裡很明白,之所以能得到這一個喘息之機,一是此處確實易守難攻,不止瘴氣密布,還有各類毒物橫行。他們是有沈素領著才敢往最深處闖,也是有她鎮著才敢落腳五天,連南疆百姓都未必能這麼無所顧忌,更彆說那些人生地不熟的正道門人了。
即便真有聰明人猜出他們躲在林子裡,但想要找到遏製瘴氣和林中毒物的辦法,也得花費些時間。
二是他們隻有三個人,卻接連突破正道圍攻,就算沈素總是執意焚屍滅跡,儘量遮掩她的用毒手段和李尋歡的身份,但總不能每次都將人殺得一乾二淨,——總有貪生怕死者逃得飛快,也總有他們三個人隻能逃離的時候。事到如今,正道總該清楚他們這邊戰力如何了。
與其分批行動再被逐個擊破,倒不如形成合圍之勢,屆時僅憑人數優勢也能碾壓他們三個。
於是,當李尋歡剛剛有所好轉,他便提出要儘早離開。
林詩音看著他猶帶蒼白的麵色,躊躇道:“要不,我們再多留幾天吧。”
“好。”
李尋歡還沒說話,已經聽見小姑娘斬釘截鐵的聲音搶先傳來:“我們多待些時候。”
“……”
他轉頭去看沈素。
小姑娘蹲在溪水邊,百無聊賴地掬起一捧水,看著它一點點從指縫間滑落。察覺到李尋歡的注視了,她有些不耐煩地抬起頭,瞪了他一眼。
“乾嘛?”
李尋歡慢聲道:“瘴氣林被突破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用你說?”
不知道為什麼,小姑娘這幾天看他似乎格外不順眼,哪怕正商討著生死大事,她說起話來也像是夾木倉帶棒:“我這麼倉促都能配齊遏製瘴氣的草藥,他們那邊但凡剩下一個長腦子的,也該明白要去向南疆人討法子了。”
林詩音愈加不解:“既然素素你都能猜到,那怎麼還?”
“我這不是就等著他們麼。”
小姑娘看著水底漸漸向她靠近的黑色長蛇,神情不變,甚至還能把手肘支在膝蓋上,單手托腮地注視著它,懶洋洋道:“他們不來我才要發愁。”
畢竟少了要入甕的鱉……
沈素毫無征兆地突然伸手,下·身紋絲不動,卻精準捏住黑蛇的七寸,不顧它尖利的毒牙和瞬間纏緊在她腕上的蛇尾,將這水底毒物濕噠噠地拎在手中。
——那她捉誰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