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2 / 2)

就算再怎麼被插科打諢,都是既不搭茬也不阻止,隻等未婚妻子玩鬨夠了,再給她送上一盞潤喉的茶水。

陸小鳳碰巧撞見過兩次,眼珠子轉了轉,便苦口婆心地勸說摯友,讓他縱容心上人也得有個度。宋坊主可是手執一行牛耳的人,往後成了親,這天長地久的,真要被西門吹雪嬌慣出個好歹,還怎麼出去混?

顯然是看熱鬨不嫌事大。

結果西門吹雪專心地擦拭長劍,連頭都不抬。

挑撥離間未成的陸小雞頗為不滿,轉頭又去宋坊主那邊進言,說西門吹雪悶葫蘆一個,連未婚妻子這麼費儘心思地逗他,都不肯配合配合給個笑容。

“這還不得教訓?要讓他提前知道一下厲害!”

宋坊主卻隻是似笑非笑:“不著急,教訓夫婿有的是時間,但教訓偷酒賊就不一同了,那才叫刻不容緩。”

然後幾本賬簿兜頭砸向陸小鳳。

“又偷溜去我的庫房了吧?彆急著狡辯,我都聞見你身上的酒香了!”

曾經的陸小雞:……彆問,問就是我裡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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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敢這麼折騰,究其根底,是因為再沒有誰比陸小鳳更明白,宋玉紅和西門吹雪的婚約究竟有多難得,他們之間又有多少不曾與外人道的情深。

作為這兩人共同的好友,他試探來試探去,其實不過是放心不下,隻能這麼委婉至極地提醒著,為他們及時點明那些尚需磨合的棱角。

——沒想到是多此一舉。

那對未婚夫妻,便好比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宋玉紅什麼都敢說,堂堂劍神竟也什麼都能聽了,實在不需要旁人再行撮合。

“……好了,與你說正經的。”

宋坊主自顧自樂了一會,才要直起腰身,西門吹雪便自然而然地伸手扶穩了。

“我記得敖灼是不假,西海紅·龍活得遠比我這個凡人長久也不假,可宋玉紅短短二十年的記憶,未必就比她薄弱虛淺了。至少……”

宋坊主突兀地在這裡卡了殼,似乎是暗自思忖過了,才緩緩道:

——“此刻你看見的人,看著你的人,就不會是敖灼。”

西門吹雪扶著她的手驟然鬆了力道。

宋玉紅重傷這些天,元正桑落當然神傷心焦,連馮如海這個外人都幾次三番上門探望,關懷之意不需言表。與他們相較而言,西門吹雪幾乎可以說是異常冷靜,哪怕江氏兄弟與他相識的年頭也不短了,依然無法從那張寒冰似的麵容上捕捉到太多情緒。

就連宋玉紅蘇醒後與他們相見,頭一個撲過去握住她手的人也是桑落,而不是西門吹雪這個尚未正式解除婚約的夫婿。

他什麼都沒有說。

但宋玉紅與他遠遠一對望,便什麼都懂得了。

這個人天資何等出眾,除了與燕南天一戰外,江湖之中他還未逢敵手。這樣的劍客生性再清冷,也有一身寧折不彎的傲氣支撐著脊梁,哪怕是敗在天下第一劍手下,都不曾讓他氣餒過。

是,燕南天是勝過了他,乃至於是對西門吹雪手下留情了,才沒有讓他傷得太重,但燕南天就算是把西門吹雪斬於劍下,也隻是取了他的性命,折不斷他的劍骨。

險些摧折了他的是宋玉紅。

那一日,西門吹雪分明長劍在握,卻護不住自己的未婚妻子,然後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搶占了她的身軀。而他走在敖灼開辟的生路上,沿途是未婚妻子滴落的鮮血。

——玉碎在前。

這才是他習劍有成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重創。

甚至西門吹雪還是擊殺孫拓的人。

這一點,便是宋坊主再怎麼三兩言語地帶過,也沒有辦法瞞住他——否則一行幾人在酒窖各自被困幻境,怎麼隻有他和未婚妻子向下墜入劍塚?還不是孫拓妻子的血怨作祟,引致結界與陣·法齊齊變動,要讓罪魁禍首在縛妖鏈下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西門吹雪為人冷傲至此,寧願接受一個百般不堪的真相,也不會想要一個所謂善意的謊言。

“你今日來問我,便是知道我不會騙你。”

宋坊主凝視著眼前的人,聲音輕得很,還帶著一點尚未消散的笑意,吐字卻不急不緩:“我也知道,就算我與你說上一百遍‘邪祟之事非人力所能操控‘’,你大概也聽不進去。”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

見他果然默認了,宋坊主便笑歎道:“可是西門莊主啊,你我都該知道,倘若不再弄人,哪裡還算得上是天意?”

“如果當初孫拓沒有殺妻弑父,你也不曾千裡追擊,想來就不會遇見燕南天。若當真如此,不僅不會有這一次的變故,或許……”

——“我們早就已經如期成親了。”

“這些倘若與如果……”宋坊主笑意不變,卻悄悄緩了一口氣,這才繼續道,“你以為我當真就沒有想過麼?”

西門吹雪清淡的眸光陡然暗沉。

“但即便這些都成真了,難道你我之間就再沒有憾事?生離死彆連神仙都逃不過,凡人還有老病之苦,或許我壽數短暫,尚未白頭,半途就要丟下你也未可知。”

不顧西門吹雪緊皺的眉宇,宋坊主輕聲道:“又或許你還是會劍道遇阻,我是擋在你前方的攔路石,不搬開便再不能寸進。屆時,你要如何,我又怎麼自處?”

“或許我醉心釀酒,走南闖北地尋訪古方,生意也愈做愈大,再不能隻留在萬梅山莊陪著你。到那時候,說不定就是我先一步轉身了。”

身虛氣弱的傷患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精力,竟條分縷析地說上這許多,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還能輕輕覆上西門吹雪的手背,讓自己比從前略低的體溫慢慢滲透過去,仿佛要暖熱他暫未執劍的手掌。

“你看啊莊主大人,往日不可追,來日亦難期。可就算如此,我還是覺得十八歲的宋玉紅可真厲害,雖說慫了些,要借酒才敢裝瘋,但她曾儘力抓住了你。”

“你也儘力回握了。”

宋坊主附身過去,自去歲以後,她第一次如此主動接近西門吹雪,與他額間相抵,兩個人氣息交錯間,她的聲音一下子就低若呢喃:“那就夠了。”

——因為若是重來一次,宋玉紅還會是一力肩挑家業的禦酒皇商,西門吹雪依然是那個執著追索劍道的清冷劍神。

麵對彼此,他們都拚儘全力地做到了最好。其餘種種,無論是坎坷還是傷痛,哪怕當真分彆了,都一概算不上辜負。

“……”

西門吹雪合上雙眼,半晌,終於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