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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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爺從不信口胡言。

他既然說之前偶遇的那個年輕人命在旦夕了,不過兩日後,嶺山郡就果不其然地出了變故。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讓人瞠目結舌。

此地周邊群山環抱,故而得名“嶺山”,顯聖真君廟也正是建在其中一座山峰上,雖有些陡峭,但好在有前人修建的山路,攀登起來還算不上危險,隻是走不了車駕,若是騎術不精的人,便隻能認命地步行上山。

本來百姓們也都習慣了,畢竟人皆惜命,隻管老老實實地走上去就是了,誰也不想平白無故地試一試縱身墜落的滋味。

結果偏偏有人不信邪。

——城中一富商家的公子,夜裡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興頭,與友人在郊外彆莊歡宴後已是大醉,卻一時酒勁上腦,竟效仿阮籍來了一出窮途之哭,回城路上居然把趕車的小廝推下去了,看著他連滾帶翻地撞在路邊,公子臉上又是笑又是淚,但一點也沒有過去救人的意思,搶過馬韁便驅車狂奔而去。

小廝猝不及防被推下馬車,當即便白眼一翻地昏死過去。等他頭破血流地再睜開眼,空蕩蕩的路上隻剩車轍,哪裡還有他家公子的蹤影?

小廝的眼前頓時又是一黑。

可他的賣身契還捏在主家手上,父母也都是富商家中的仆從,是萬萬不敢私自逃跑的,左思右想之下,還是咬著牙一瘸一跛地趕回去求援。

富商家中立時震動,連夜便派了人出來尋找,好不容易順著車轍追到山腳下,看著那徑自盤旋向上的車輪印子,原本火急火燎的一群人卻突然都沒了聲音。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們家的小少爺彆的本事沒有,最擅長的便是吃喝玩樂,乃是紈絝界的一號標杆人物。長到這麼大,一雙手也就抱過青樓花魁的細腰,偶爾故作風流地騎馬出門,韁繩也必定是牽在下人手中的,絕沒有勒痛小公子細皮嫩肉的手掌的道理。

這麼個四體不勤的寶貝疙瘩,走多兩步路都要人扶,哪裡有本事自己駕車上山?

況且這山路供人行走還算開闊,卻連運貨的驢車走起來都要小心翼翼,若是兩車迎麵撞上了,簡直恨不能各自卸了半邊車板才好通過,更彆提富商家氣派又寬敞的馬車了,哪怕是再熟練的車把式,也絕不敢冒險上山。

那便是在拿命賺銀子了。

熟手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個酒性大發的紈絝?

再者說……

“……少爺昨夜興致好,還用了不少五·石·散。”

看著那狹窄的山路,小廝在心中喃喃低語,似乎已經預見了一具山崖之下粉·身碎骨的屍骸。

“沒用的東西!讓你伺候少爺,你就是這麼伺候的?!”

領頭的管家神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腳便狠踹在小廝身上,直讓本就重傷在身的人倒地不起。

“倘若少爺有個萬一,你和你老子娘,且看有哪一個能逃得掉!”

小廝渾身一顫。

明明他才是無辜受難的那個人,平日裡便被少爺隨意打罵,這次更是被推下來摔得沒了半條命。任誰來看,這事也不該怪到他的頭上。

但誰叫他生而卑賤?

父母便是奴才,生下來的孩子便如家犬的幼崽一般,隻是一個能說人話的兩腳牲畜,挨了主家的打罵,還要吐著舌頭舔著臉地再湊過去,圍在主家的腳邊討好賣乖。最有用的時候也不過是看家護院,看不順眼了便能順手宰了,燉一鍋肉再賞給另外的奴才。

——誰會和牲畜講是非,論對錯?

“你們兩個,把這小子給我看住了!”

管家提著燈籠的手緊了又緊,先讓人把這伺候不力的賤·奴反扣著手壓住了,如果少爺當真遇難,至少還有個替罪羊能推出去擋一擋主家的怒火。

小廝被強壓著跪在地上,頭上還沒有來得及包紮的傷口血流不止,將大半張臉染得猩紅,管家一眼掃過,臉色卻更加鐵青。

要不是怕現在就把人打死了,他隻想再上去補幾腳!竟就這樣被少爺甩下了,平白連累他們這許多人,大半夜地出來辛苦奔忙!

“剩下的人隨我上山!”

管家咬牙切齒地走在最前頭,有見機得快的仆從忙不迭地緊跟上去,手上燈籠提得老高,替管家把山路照得更亮堂些。

“您小心腳下!”

管家抬抬眼尾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一群人急切地上山搜尋,邊走邊呼喊少爺,仿佛快要連成山穀間的回聲。可他們鬨出這麼大的陣仗,驚起的卻隻有林間鳥獸,時不時冒出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等他們趕過去一看,找到的隻是幾串大小不一的爪印。

除此以外,再無回應。

等到車轍突兀地斷在半山腰,管家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山崖,神色已經難看至極。

早在發現少爺上山的時候,他心裡便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當這預感得到印證的時候,管家還是禁不住啐了一口,心中暗恨不已,不知道回去要如何向主家交代。

替他打燈籠的人探頭看了山崖一眼,便被那擇人而噬的黢黑驚得眼前一暈,下意識就移開目光。作為出來尋找少爺的下人之一,他也難免忐忑不安,這一下視線收得更是慌不擇路,不經意間便四下環顧了。

隻見山林幽暗,眾人靜默,似乎都和他自己一樣,已經預知到了自己前途不妙。

等等……

燈籠突然一晃,仆從下意識地睜大眼睛。

——他眼力不差,雖隻是匆匆一瞥,還是捕捉到一塊山石後隱約伸出一段布料,上麵有金絲織成的紋路,就著一片星光與他們手中的燈火,在暗夜裡閃爍出一點財大氣粗的光芒。

“啊,是少爺!少爺在那裡!”

眾人大驚,立刻烏泱泱地圍攏而上。管家使勁撥開擋在前麵的幾個人,搶過去一看,果然看見小少爺背依巨石,四肢軟軟地攤開,雙目緊閉,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昏了過去。

但好歹還是活著的。

管家看著小少爺起伏的胸·膛,隻覺梗在自己喉嚨裡的一口氣終於也能喘順了。

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這寶貝疙瘩抬起來,送回了府中,又急忙忙請了醫者過來看診,確認隻是服用五·石·散過量,且積·毒已久,想要拔除並非一日之功,但隻要戒絕此藥,從此以後好生修養,也不至於這一年半載的就一命嗚呼了。

富商家中為此如何雞飛狗跳暫且不提。

按理來說人找回來了,沒缺胳膊沒短腿,雖然莫名其妙丟了一輛馬車,但是對富商來說顯然不痛不癢,這件事到此便該是皆大歡喜。

哪知道翌日一大早,就有山中獵戶在崖下偶然找到了馬車殘骸,還有一具年輕男子血·肉模糊的屍·身。

彼時,終於清醒的富家少爺捂著額頭,混亂的腦海裡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

他興衝衝地駕著車,馬兒在他的抽打下發了瘋似的奔跑,原本狹窄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山路絲毫不能阻攔他的狂歡,夜風如刀刮過他的麵頰,卻吹不開酒意與藥·物混雜著帶來的興奮,馬鞭抽得一下更比一下用力,嘶鳴之聲如亂箭般劃破山間的黑夜。

但這馬車竟平安無事地跑到了半山腰,仿佛天意也在這一刻眷顧了凡人。

——然後再毫無征兆地收回這一點幸運。

富家少爺隻覺手上的韁繩突然一緊,似乎被另外一個人狠狠拽去了一截,耳邊緊接著傳來馬兒淒厲的嘶鳴,已然失控的馬車竟生生僵住了一瞬。就在這倏忽即逝的空檔裡,一隻如鐵鉗般的大手已經橫空殺了出來,當機立斷地抓住富家少爺的手臂。

他竟然被人從馬車上一把拽了下來!

富家少爺昏沉沉地抬起頭,直冒金星的眼睛卻已經看不清什麼了,隻覺一道異常健壯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抓著他的力道之大簡直要捏碎小少爺的骨頭,全沒有家中下人的誠惶誠恐。

礙眼又放肆!

“混賬東西!”

正值狂亂的富家少爺頓生怒火,想也不想地奮力一推。先前宴飲時,他被陪酒的美人嘴對嘴地喂了不少五·石·散,身上有多熱·燥,瞬間爆發的力氣便有多駭人,竟當真把那道頑石般的身影搬開了。

夜色茫茫間,那人似是驚愕地回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