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2 / 2)

——他原本就是聽見了馬匹嘶鳴,拚著一條命過來救人的,一手奪過韁繩牢牢繞在腕間,強行勒停了馬車,一手把富家少爺拽下來。可被鞭打發狂的馬匹本就難以控製,他再如何力大也不可能當真無窮,能勒停一瞬便幾要折斷手腕,再加上富家少爺這一推,下盤立時有些不穩。

而馬匹卻在角力間愈發狂躁,本能地想要甩脫他這一道枷鎖,反而不辨方向地拖著他靠近了崖邊……

年輕人牙關緊咬,逼出最後殘存的一點力氣,竭力穩住身子的同時想要鬆開腕間的韁繩。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腿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原來是馬兒掙紮時踢中了他,直接便折斷了他的膝蓋骨。

神誌不清的富家少爺便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倒了下去,像是一棵被攔腰砍斷的大樹,不過一個眨眼,便和他那輛華貴馬車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救了彆人,自己卻墜崖而死麼?”

獵戶對著這一具年輕的屍·身不知所措時,障眼法阻隔之下,敖灼也正站在崖底,看向身邊的顯聖真君。

“好人不得好報,雖說也不是新鮮事了……”她一頓,還是問道,“但我真是有些好奇,他前世做了什麼,今生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究竟得是怎樣窮凶極惡的前因,才會讓顯聖真君都站在一旁,不該抑或不能出手相救?

她這一句的弦外之音實在明顯,楊戩眼睫輕垂,麵上神色波瀾不興,說出來的話卻仿佛是天邊一記驚雷。

“身為玉虛宮門人,私放妖魔,被罰曆劫八世,渡人間八苦,最後耽於情之一字,與妖魔相戀,為救其性命,生取九十九顆幼·童活心。”

敖灼的目光微微一深。

顯聖真君卻沒有看她,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屍·身上,停駐良久,然後極慢地閉上了眼睛。

“死後入鬼域,因罪孽深重,自此生生世世不得善終,亡於及冠之年,以餘生壽數和福蔭償還昔年因果。”

一時之間,似乎連吹過崖底的風都冷如寒冰。

“……啊。”

敖灼卻慢條斯理地應了一聲:“原來如此。”

真君要顧全西海小魔頭的臉麵,不好直言趕她走是一回事,但明知她對他另有所圖,所以才死纏爛打地非要跟上,卻還是帶著她一起來嶺山郡降妖除魔……

——原來,如此啊。

西海小魔頭頓時心情複雜。

好家夥,她都不知道是該為顯聖真君婉轉至極的勸誡苦笑,還是該開心他連勸解她的時候,都不想讓她難過或者難堪……

不過,堂堂真君願意為她這麼費心思,多少也算是個進步吧?

西海小魔頭給自己鼓了鼓勁,憋住一口久攻不下的老血——“敖灼”已經活了一千多年了啊,再沒有比這更要命的“久攻”了,便不動聲色地接著往下對台詞。

“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倒沒有聽過這一位的事跡。”

三界皆知,西海敖灼是顯聖真君殿的常客。

明明她也不是昆侖山的弟子,來往得卻比人家正牌弟子還勤快。起碼彆人還有下山曆練、閉關修煉的時候,同門之間百十來年碰不到麵都很正常。但是到了敖灼這裡,哪怕隻是兩三個月見不到她,哮天犬都忍不住要抬頭望天,想著是不是他們西海太過霸道,逼著太陽都要從西邊升起來了?

從前她做“阿緋”的時候,因昆侖山大能眾多,一個照麵就有可能看破她的障眼法,敖灼還算是安分守己,除了偷溜下凡以外,其餘時間都呆在真君殿,鮮少與旁人打交道。

——對敖灼而言,隻要有顯聖真君作陪,七十餘年的仙侍生涯也短暫得一閃而逝。

但後來就不同了。

昆侖山立世萬載,上下幾代弟子連帶著各自洞府的仙侍仙童,人數加在一起便不容小覷。而自成年禮後,四海龍王贈予她掌珠之劍,敖灼便自認是條能扛事的正經龍了,再不好當著這麼些外人的麵,不管不顧地跑去做她的“阿緋”。

打那以後,她每次前去真君殿,便沒有像從前似的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站在門外等仙侍通傳,或者是真君察覺她來了,先一步出來迎接。

“又不是不認路,自己回來不就得了,還非要我主人過去請……”

哮天犬還曾腹誹過,不明白小魔頭又在作些什麼——她還是“阿緋”的時候,為防從凡間回來卻被擋在門外,真君殿的結界便不會再攔著她了,哪怕是她做回敖灼以後,也是一樣的通行無阻。

事到如今才講究起禮數,早乾什麼去了?

神寵心中憤懣。

真君卻沒有多做解釋。

敖灼來得次數多了,總有撞上彆人的時候。真君便會替她引薦,言道這是他的一位小友,出身西海敖氏,天賦之高千古未有。托他的福,竟還有人硬塞給敖灼見麵禮,饒是以西海小魔頭的性子,也頗有些啼笑皆非。

不過也正是因此,她在昆侖山混得不說風生水起吧,但總算是熟門熟路了,連楊戩那位動輒閉關不見人的師父玉鼎真人,都與敖灼有過幾麵之緣。

——但她從沒有聽說過,玉虛宮居然出過這麼一個血債高築的逆徒。

被貶謫仙,以凡人之身取九十九顆幼·童心臟……

“鬼域竟還容他繼續投作人胎?”

“……此事發生之時,鳳族意安尚未在鬼域稱王,十殿閻羅便秉承生死簿行事。”

顯聖真君麵色平淡,閉合的眼眸沒有泄露出任何情緒。

“且他仍有天緣在身。”

敖灼神色不變:“因為他出自玉虛宮?”

“……”

顯聖真君終於睜開雙眼,眸光清明而平緩:“因為他原身乃是孟極,伴太虛玄光鑒而生。自法寶誕育之日起,便身負看守之責,可罰,可貶,但神魂不可滅。”

那是來頭不小。

西海小魔頭想著初見時那個年輕人厚重健壯的身影,再看看身邊的真君,眼底便仿佛倒映著他的玄衣似的,突然掠過一點無人可見的暗色。

“難怪……”

真君抬眸看向她。

“難怪那一日,他在真君廟裡鄭重參拜。”

無論來曆如何,既然要從鬼域投生去人間,自然就要遵照鬼域的規矩,哪怕是昆侖至寶的守護神獸,也不可能帶著法力與記憶投胎轉世。何況顯聖真君隻是昆侖山的三代弟子,太虛玄光鑒卻是上古法寶,孟極與它相伴而生,理所當然便要比楊戩年長輩高。

那麼,他如今已經是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凡人了,為何叩拜神像時會異常虔誠?

答案很簡單。

因為孟極依從本能去跪的不是楊戩,而是功法已至大成的顯聖真君。

楊戩修習太上忘情決,這件事並不是機密。但放眼三界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太上忘情決是元始天尊著手修改後的名字,這門功法原本叫做……

——補天訣。

乃是當年不周山崩,天柱折,天穹缺,凡間哀鴻遍野,天道感其拚死求活之心,將補天之法藏於日月星辰之輝,遂誕太虛玄光鑒。

此後玉虛宮立,彙聚三界英才,乃至於法力通天者亦不可計數,卻無一人能修煉此功法。

直到一楊姓少年拜入玉鼎真人門下。

他以三跪九叩之大禮拜師,禮成時,太虛玄光鑒陡生異象,功法自鏡中浮現,伴隨萬丈光輝貫·穿蒼穹,靈氣激蕩之劇烈,竟能引致昆侖靈脈震動不止。

掌管玄光鑒的元始天尊便有所悟,親傳功法於楊戩。

——聖人忘情,至公至德,澤被萬物,身補天闕。

這才是所謂的“太上忘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