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抓蟲)第一百三十三章(1 / 2)

嶺山郡這一場血戰,在了無人跡的深山裡爆發,也在無人可知的時候便悄然結束了。

作為唯一一個從頭至尾看下來的旁觀者,哮天犬隻覺自己的腦子都快要轉不動了,哪怕是自家主人帶著敖灼回到真君殿養傷的時候,與嶺山郡都隔開一個天一個地的距離了,這隻神犬還是忍不住就要湊到三公主身邊,吞吞·吐吐地問著,那一日在結界裡,他們兩個到底說了什麼?

“我自小就跟著主人,從沒有看過他那般模樣。”

不喜文墨的神寵絞儘腦汁,好半晌才憋出來一句:“就好像當真被你剖出了心臟似的。”

——可即便是被人拿捏住了要害,顯聖真君都不會如此慌亂失措。

廊下搖椅上,躺著曬太陽的西海紅·龍笑而不答。

那一日,敖灼對自己的龍珠下了狠手,雖沒有當場碾碎它,卻也讓這顆要命的內丹顯出了裂痕。幸虧她修為不俗,又身帶祖·龍真元,可汲取天地清氣修複傷勢,這才勉強撐住了,沒有就此昏睡不醒,還能隔三差五地往西海龍宮送上幾道傳音符,免得讓家中擔憂。

“否則還得勞煩二爺替我圓謊,遮掩行蹤了……”

西海紅·龍還曾如此自嘲。

她看上去實在很平靜,因重傷在身,氣息比從前虛弱些,連帶著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比從前溫和不少。就連麵對哮天犬這般沒有眼力見的問題,敖灼竟也沒有動怒,隻是一笑而過便算了。

倒是神犬自己頗有些不自在。

他與敖灼鬥嘴原本已經鬥成了習慣,誰勝誰負且先不論,反正一天不吵上三頓便跟凡人沒吃飯似的,哪哪兒都不對勁。如今敖灼重回真君殿,傷勢不知何時才能痊愈,那顯見著是要住上好一陣了,正該是他們唇木倉舌戰過足癮頭的好時機。

西海小魔頭卻不肯配合。

經此一役,她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傷勢沉重,連從前那股張揚的勁頭都暫且回落了。不言不動往那一坐的時候,彆說是真君殿裡的小仙侍了,連哮天犬有時候都不敢冒然上前,唯恐無形之中驚擾了什麼。

於是哮天犬有什麼疑惑,若是問上幾遍敖灼還不肯回答,他便也絕口不提了。

“怎麼還神神秘秘的。”

化出原形的黑色疾犬沒好氣地嘟囔著,身子卻極誠實地趴伏下來,就蜷縮在敖灼的搖椅邊。

敖灼便探出一隻手,作勢要摸一摸那毛茸茸的犬耳。哮天犬掀起眼皮,看著麵色蒼白的小魔頭,鼻頭便哼出一股熱氣,身子卻又往前蹭了蹭,與敖灼挨得更近些。

那冰涼的手指便如願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誠如太虛玄光鑒所示,經曆過嶺山郡一戰,見證過敖灼為顯聖真君不惜剖丹的決絕,哮天犬對她的態度便徹底軟化了。雖然有時候說話還是不好聽,但他那雙隱隱透出信賴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畢竟心思單純嘛……

自顧自想到這裡的時候,西海紅·龍突然一頓,連搭在哮天犬頭頂的手都下意識收了回去。

“怎麼了?”

正被擼得舒服的神寵不甚滿意地抬起頭,便看見敖灼的手指緩緩落在她自己的心口之上,眸中神色極淡,雖然人還坐在那裡,卻仿佛刹那間與旁人隔開了千山萬水。

哮天犬便一瞬啞然。

說實話,他被阻隔在結界之外,就算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也不知道結界裡麵的真君與敖灼究竟說了什麼。像哮天犬這樣的鐵憨憨,少了那些至關重要的話語,他便不可能推測出那一日的前因後果,詳情種種。

而無論是他的主人還是西海小魔頭,顯然都不會對第三個人提起這些。

神寵自覺已經被灌了一腦袋的漿糊。

可他畢竟親身經曆過這一切,或多或少還是知道一些隱情的。

比如那一日,當顯聖真君放開本命結界後,哮天犬剛剛衝到自家主人身邊,連一句關切他傷勢的話都來不及問,便看見西海小魔頭彎下了腰,從滿地的塵土與血跡裡,捧起她已然斷裂的本命神劍。

敖灼那時的神情,讓素來與她不和的哮天犬都突然說不出一個字。

再比如的話,便是他們回到真君殿的第二天,尚且傷重的敖灼竟突然不見蹤影了,與她一起消失的還有斷劍掌珠。

哮天犬發現後著急忙慌地去向主人回稟此事,真君卻比他以為的還要冷靜,竟仿佛早有預料似的。

“……你隻做不知就好。”

“可我覺得三公主的情形不太對。”

神寵原本最是聽從主人的話,彼時卻期期艾艾地補充道:“昨夜,我在三公主的屋子外頭聞見了一股妖氣,正是從嶺山郡孫府被她救回來,後來不知怎麼又不見了的那條黑鯉魚。我擔心三公主出事,正要上前,屋子裡卻突然響起她的歌聲,蘊藏厚重靈力。她、她不是受了傷麼,怎麼還……”

顯聖真君輕聲道:“那是送歸曲,是敖氏真龍為麾下水族安魂送葬的曲子。”

哮天犬一怔,良久才反應過來:“主人是說,那小鯉魚已經……”

——自然是已經死了。

龍門山化形之劫,每一年都是眾多鯉族的埋骨之地。那鯉魚沒有熬過天雷,本就根基大損,哪怕強留一線生機也要休養多年,何況她還被魘魅強行侵占了身軀。

靈力高深如西海紅·龍,當然可以說那不過是“區區”一點殘魂,可是對於躍龍門失敗的鯉魚精而言,傷重衰弱之時又被魘魅的魔氣侵入真身,便是毫無疑問的雪上加霜。

血戰之後,真君連夜帶著敖灼返回昆侖山。屬於“阿緋”的臥室與書房常年有人打掃,她什麼也不需要準備,就仿佛是回到了西海龍宮一般,隻管住進去便是。

敖灼便在走進那屋子的同時緊閉房門,就仿佛是要償還顯聖真君的傷勢一般,也偷偷剖開了她自己的胸·膛。

——然後,取出了一尾氣息衰弱的小鯉魚。

“……可、可憋死老娘啦……”

出自速末水的鯉魚精已經奄奄一息,可一開口的時候,居然就是一句幾不可聞的抱怨:“姑娘,你這什麼三公主啊,龍族真身待起來……也不怎麼……舒坦……”

“……畢竟是彆人家的東西麼。”

敖灼一手將小鯉魚捧在掌心,一手運起靈力為她療傷,聲息平穩地回道:“等你自己躍過龍門,修出龍身,便怎麼待著都舒坦了。”

鯉魚精便嘶啞地笑了兩聲。

敖灼傷口處湧出的龍血凝聚在她周圍,便仿佛是讓這魚兒回到了水裡,連整個身軀都被籠罩在真龍靈力之下。這般綿延不絕的渡送,換做彆的水族,隻怕立時就能迎來自己的化形雷劫。

可這條小鯉魚卻連腮片張合一下都費力極了,圓鼓鼓的大眼睛裡更是泛起了不詳的灰敗。

敖灼抿緊了唇,手中靈力頓時更加洶湧。

“……彆、彆折騰了……”

黑鯉抖了抖尾巴,也隻能在敖灼的龍血中濺起一點微乎其微的漣漪。她喘過一口氣,終於又逼出了幾個字:“魔氣入體,真身全毀……那什麼,沒救啦……”

早在被魘魅選中的時候,她就已經沒有活路了。

這句話說完,昏昏沉沉的鯉魚便隱約感覺到,捧著她的手掌似乎突然僵了一僵。

“做、做什麼?怎麼還傷心了呢……”

鯉魚精費勁巴拉地扭動腦袋,終於把自己已經模糊的視線對準了西海紅·龍的麵容。此時此刻,都已經是無可轉圜的瀕死之際了,她的視線甚至已經找不準一個焦點,卻還要呢喃著安慰敖灼:“你救了我一次不算……還救了、第二次……很好了……”

“傻姑娘,你做得……很好啦……”

敖灼垂眸看著掌心的小鯉魚,半晌,終於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她又問道:“可還有什麼要我做的?”

黑鯉便艱難地想了想。

“……那就再勞煩你一遭……”分明氣息一時更比一時衰弱,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黑鯉的語氣還是有些顯而易見的羞赧,“等你傷好了,便送我回速末吧……”

“我離開了這麼久,遊了……這麼遠,……我想……回家了。”

“好。”

“至於欠你的……救命之恩……”

連龍門都沒有躍過的小小鯉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念念不忘著自己對恩人的虧欠。

“我……來生還你……”

——她被魘魅裹挾著侵入西海紅·龍的真身,已經知道這個救了她的姑娘出身高貴,是她拚死一躍也還是可望不可即的真龍,乃至於是魘魅口中“資質卓絕,坐擁四海”的敖氏小祖宗。像她這樣不值一提的小小水族,敖灼麾下沒有一萬,也該有八千。

雖然被魘魅壓製得不能反抗,可意識迷蒙間,黑鯉至少還能聽明白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