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抓蟲)第一百三十三章(2 / 2)

她明明就該清楚,自己對西海紅·龍而言有多微不足道。

可小鯉魚依然拖著彌留時的最後一點熱氣,拚命要把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說清楚:“我,一生,沒有立過什麼功德……去了酆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轉世……姑娘,你可得……爭氣……活得長一些……”

“……等我來找你……報恩……”

西海紅·龍看著不肯閉上眼睛的小鯉魚,默然一瞬,便點了點頭。

“好。”

她輕聲道:“那你便記住了,我姓敖,名灼,乃是西海龍宮三公主。”聲音微不可查地一滯,卻又立刻接上了,“我等你……來生相見。”

僻靜深山裡出來的鯉魚精便很是委屈地呢喃著:“怎麼辦,我沒有名字……原本……”

——原本是想修成龍身以後,趕在這一生最光芒萬丈的時刻,再給自己起一個同樣光芒萬丈的好名字。

哪知道沒有這個機會了。

黑鯉突然痙·攣般掙動起來,從四肢百骸湧上的魔氣幾乎要撕裂她的身軀,讓她再也沒有辦法說完後半句話,更是差點就要從敖灼的掌心跌落。

敖灼隻能兩隻手都護了上去,把這傻裡傻氣的鯉魚好生圍攏住了,龍血與靈力將她包裹成一團。

“不要緊。”

這一世的最後一眼,黑鯉看見的是傾城無雙的紅衣美人,耳邊亦是她輕輕緩緩的聲音。

她聽見敖灼說:“下輩子,若你願意,我便為你取一個名字。”

——那你可得好好想,慢慢想,將來替我取一個全天下最好聽的名字啊。

黑鯉合上雙眼的時候,用儘最後一絲清明,在心底輕輕地、慢慢地,小兒學舌似地,念出了這輩子唯一學會的一個尊稱。

她喚的是,三公主。

“……”

敖灼看著在她掌心沉睡的小小鯉魚精,良久不發一言。

可是那一夜,湊巧經過的哮天犬便聽見從她臥房裡傳出的歌聲。而神犬的主人說,那是她在為麾下水族安魂送葬。

之後年輪鬥轉,歲月變遷,從前高高在上的西海紅·龍淪為歸墟穀的囚徒,禁錮她的萬丈海牢更是破敗不堪。就在連石桌都東搖西晃快要立不住的時候,某一日,看守她的海夜叉突然捧來了一隻黑乎乎的河蚌,乾巴巴道:“三公主,你、試試墊桌腳,看穩不穩。”

“……好。”

白衣清寒的罪女笑著道了謝,收下了這隻河蚌。

奈何她資質奇差,跟隨敖灼多年才終於開啟靈智,學會的第一句話便是喚一聲……

——三公主。

不過,那時候的哮天犬還不知道往後要發生什麼事。他那位能開啟玄光鑒的主人,若是未得敖灼允許,便也不會冒然窺測她的命途。

哮天犬便有些跳腳。

他的世界一向簡單乾淨,誰善待他的主人,哮天犬便也善待誰。如今他對敖灼大為改觀,隻要想到她拖著一身的重傷不知所蹤,整個人便坐也坐不住,恨不能動用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嗅覺,立時下界把敖灼逮回來才好。

顯聖真君卻攔住了自己的神寵。

“她隻是有些事要做,莫要去打擾她。”

“可是……”

哮天犬看著自家主人與敖灼蒼白到一處去的麵色,猶疑半晌,還是乖覺地噤聲了。

算了,便相信三公主一回吧。

——反正顯聖真君也要養傷,她不可能放心得下,想來也不會再惹真君擔憂,遲早都是要回來的。

哮天犬默默安慰著自己。

隔了一日,他也果然看見了在廊下曬太陽的西海紅·龍。

“你去哪裡了,怎麼……”

一夜未眠的神寵無甚好氣,原本是想要問她,怎麼突然離開也不知會一聲,來無影去無蹤的,不知道彆人會擔心的麼?

可是將將才靠近敖灼的身邊,哮天犬便被她的氣色駭了一跳,凝神細觀之下,更是驚覺敖灼靈力空虛,竟比之前離開嶺山郡的時候還要衰弱一些。

神寵大驚失色,脫口而出的話就變成了:“怎麼弄成了這幅樣子?”

——總不能是又跑下界與誰打架了吧?這小魔頭當真不怕死不成?!

哮天犬簡直快被自己的猜測嚇個倒仰。

西海紅·龍卻沒有回應。

她為黑鯉安魂,便已經是在不顧傷勢的強撐了,之後又連夜下凡,先是去了速末水,又在極北深淵埋葬了掌珠,設下的七重封禁一層更比一層牢固,險些就要耗死了龍珠受損的敖灼。

而這些,她不想說給任何人聽。

包括眼前的哮天犬,還有他的主人。

之後不管哮天犬追問什麼,她都以不變應萬變地笑上一笑,直到把神犬磨得沒了脾氣,隻能乖乖地化出原身,再趴下來送上犬耳。

“……你可不要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三公主了。”

哮天犬不知道敖灼昨夜曾剖開自己的胸·膛,見她拂過心口,便以為小魔頭是想到了負傷的顯聖真君,語氣便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我主人本事大得很,必定不會有事的,三公主隻管照料好自己,旁的都不要擔憂。”

——隻要你這邊不出問題,放眼三界,恐怕也沒有什麼能算作我主人的麻煩了。

神寵在心底小聲囁嚅著。

與此同時,敖灼的心底卻傳來一聲冷笑。

“是啊……”

昔年威風凜凜的魔族女將,如今隻能蜷縮在敖灼的識海一角,虛弱得仿佛立刻消散。

“他眼下最牽掛的便是你,你卻當著他的麵斬殺心魔,重歸正道,他無論如何也該放心了,便不會再耗費真元為你設下本命結界。來日與我魔族新君一戰,總該能保得一條性命。”

“敖灼,雖然他不曾知曉,但你言出必行,果然救下了他。”

“如此你可滿足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

西海紅·龍表裡皆空,似乎沒有比這即將熄滅的魔族殘魂好到哪裡去。可是她慢吞吞躺下,任由身邊的哮天犬替她撥動搖椅的時候,識海之中響起的回答卻格外泰然自若。

“我與他之間,再不用你來操心。倒是我與你之間的賬,才正該好好清算。”

“敖灼,你莫要欺人太甚!”

一日之前,魘魅尚且野心磅礴,自以為能引龍主入魔。可不過一日之後,她便從寄居的身軀裡被強行剝離出來,囚困在西海紅·龍的識海之中,再也無法逃離。

“你由始至終將我耍弄了一盤,到了這步田地,我自認對你再無用處,你何不給我個痛快!”

麵對堪稱激·昂求死的女將,西海紅龍卻隻是抬起手,在昆侖山明澈的日光裡打了個嗬欠。

“魘魅你才是,不要妄自菲薄了。”

識海之中突然一靜。

“說什麼再無用處……以你的本事,在嶺山郡盤踞多年,就算隻是失去真身的殘魂,也不會不留下一點後手。”

敖灼躺在那裡,遠遠地看著顯聖真君走過來,手上還端著她今日要喝的湯藥。而她凝望著真君的目光有多專心致誌,在識海中向魘魅施壓便有多理智冷靜。

——“告訴我,你還做了什麼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