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2 / 2)

她對自家人向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客氣,用同樣的方法忽悠完整個南海敖氏後,到了晚上,敖灼便揣著南海龍後親自下廚給她做的點心,找了一塊突出海麵的巨礁,盤腿一坐,隻等敖氏旗下第一天團開唱。

“好阿灼,真的不要我們陪麼?”

南海一眾兄姐雖然聽慣了鮫人唱晚,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了,但西海小妹妹難得過來,他們自然是樂意作陪的。

結果仍然被敖灼笑眯眯地忽悠走了。

“我偶爾也是有些心事,要一個人想想的呀。”

一個人獨享天團演唱會的快樂有誰懂?有誰懂!

這魔頭平日裡一貫作威作福,鮮少露出這麼柔軟的姿態。彼時月華如水,海麵之上流光萬裡,而她恰在波光流轉處,突然歪頭一笑時,竟讓南海龍子龍女個個都捂了心口,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反、反正是在自家地盤上,總不會出事的,阿灼想一個人就一個人呆著吧。

南海兄姐掩麵敗退。

敖灼便一連三晚,夜夜不落地去聽鮫人歌唱。

她隻知道鮫人破水而出,披著滿身月光,淺吟低唱宛如仙樂是怎樣美輪美奐的仙境,卻不知道自己這樣容色無雙的小姑娘,看似乖乖巧巧地在礁石上坐成一團,無聲傾聽,曲終時頂著一張認真的小臉鼓掌的樣子,被鮫人一族看在眼中,又會是怎樣的一副畫卷。

——即便尚未長成,也美到不可再得。

到第三天夜裡,便有鮫人族的少年遊到礁石下,睜著一雙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將一串光華溫潤的珠鏈捧在掌心裡,小心翼翼地奉給她。

“淚凝珠?”

自小被天材地寶供養長大的西海魔頭俯下·身,一眼便認出了這東西,便笑著問:“要送給我啊?”

人身魚尾的少年怯生生地點頭,看著她的眼睛裡是不染纖塵的喜愛與敬慕。

鮫人一族世代居於南海,受敖欽庇佑。因他們一族不擅爭鬥,便自願為南海敖氏夜夜唱晚,戍守不歇,也能為南海水族在睡夢之中溫養神識。一旦歌聲有異或者中斷,便是足以驚動整個南海的示警。

除此之外,鮫人落淚成珠,飽含這一族的清澈靈氣,情感越是至純便越是功效巨大,如同他們的歌聲一樣,乃是溫養神識的不二靈寶。

這少年未必知道敖灼是誰,但看她在南海好似自家一般快活,猜也能猜到她同樣是一尾敖氏真龍了。這時為她送上淚凝珠,便是深受敖氏恩德的水族在向主君見禮。

——以淚凝珠,竭誠敬獻。

小小的龍女垂眸看著鮫人少年,便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她也不用法術隔空取物,反而自己彎下了腰,向海水之中的少年伸出了手,要親自從他掌中取走那串珠鏈。

少年的眼眸如同被一瞬點亮的星辰,努力把手臂抬得更高些。

此夜明月橫空,繁星浩瀚,粼光躍動的南海之上,伴隨著這世間最為動聽的鮫人歌喉,尚在稚齡的龍主正要接受麾下水族的心意。

“多謝你了。”

可她這一句道謝還沒有落進海水,遠處便搶先傳來一道重物落水聲,激蕩的靈氣與血腥氣驚嚇到了附近吟唱的鮫人,下意識地發出驚呼,原本悠揚的歌聲便突然中斷了。

礁石下的少年匆忙回首,哪怕隻是一個上半身的背影,也讓敖灼看出了滿滿的慌亂。

甚至不止是他。

在歌聲中斷的那一刻,少年便模糊感知到整個南海都為之一滯,緊接著便有數道磅礴的靈力自海底深處的龍宮升起,呼吸之間便直逼海麵而來,仿佛是一條將將陷入淺眠的巨龍重新睜開眼眸,正要發出一聲震徹天地的長吟。

——“無礙。”

然而,趕在南海敖氏現身之前,鮫人少年便先聽到了一道聲音,清脆得猶帶稚嫩,短短兩字卻被渾厚靈力送遍了南海的每一個角落,及時安撫住正要有所動作的水族將士。

“隻是有貴客遠道而來,我去招待就是。”

少年隻覺手中乍然一空,他怔怔抬眼,看見的便是一道急速遠去的天火,帶著那串他淚水凝成的珠鏈一起劃破夜空。

漂亮得不像話的龍女,反應同樣快得不像話,淚凝珠剛剛被套進她的左腕,都不等晃上一晃,敖灼已經指尖一抬,那具還來不及沉底的鳳凰真身便立刻升出水麵。

海水如瀑滴落,強撐著最後一點清明的鳳子把視線投向身邊的龍女,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目光已然失焦,可敖灼不知為何就是看懂了他的眼神。

——藏起我,不要讓彆人找到我。

那個眼神全然沒有示弱的意思,明明應該是危難之際的求救,他卻是十足的不卑不亢,仿佛篤定了自己不會死在這裡。

敖灼甚至覺得,不過一麵之緣而已,意安那雙昏昏沉沉的眼眸卻好像已經認出了她。

“……嘖嘖。”

西海小魔頭站定在水麵上,繞著終於陷入昏迷的赤翼鳳凰走了兩圈,順手還撥了撥人家金燦燦的翎羽,許久才像是確認了什麼似的,在心底無聲念了一句:“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啊。”

還不等她這邊想辦法找回場子,自己就先一步掉進她老敖家的底盤了。

您這到底是送貨還是送鍋上門啊,意安大人?

西海小魔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可是在匆匆趕到的敖欽眼中,他隻看見自家侄女救起了落入南海的鳳凰,一邊把人抬進龍宮,一邊也不用他追問,便主動交代了與意安相識的經過,略過瞿如鳥想拿她加餐一事不提,隻說自己途中偶遇一人,彼此看破真身後,才知道這是丹穴山的鳳子。

“伯父,他不能在南海出事。”

白日裡還在撒嬌賣乖的小祖宗,仰著頭看向敖欽的時候,眼底卻有與年齡不符的沉穩:“不過,先不要傳信鳳族。”

後一句是對著南海大太子說的,直把她這個正要送出傳音符的兄長說愣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為何?”

意安之於鳳族有多重要,與敖灼在龍族的地位也相差無幾了。大太子隻要試想一下,西海小妹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重傷,便很能與鳳族長老感同身受,於是沒有多想地便要向丹穴山傳信。

但阿灼為何要阻止他?

——因為這是來自意安本安的眼神密碼,彆問,問就是老子也不想這麼善解人意。

“因為他昏迷前就是這麼求我的,態度可誠懇了。”

敖欽低頭看了一眼侄女,露出顯而易見的鼓勵之色,小祖宗接收到了,便繼續道:“而且,他是被天雷所傷。”

“那又如何……”南海大太子納悶的反問還沒有說完便卡住了,他猝然轉頭,看向被敖灼強行化出人身的意安,麵上一下子便有些難看起來,“不對,他是鳳族嫡係,修至巔峰也不必經受天劫,為何會身中天雷……”

龍鳳二族背負天命,世世代代不得擺脫,卻也子子孫孫生就神格,無須渡劫也能成為天道認可的神仙。

這也就是說,意安如此情狀,隻有兩個可能:一是有哪路大能看他不順眼,冒著被鳳族追殺至死的危險,喚來天雷重傷意安;二嘛……

西海小魔頭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二,便是這位鳳子大人自己造的孽,也不知道做了什麼,竟能引致天降劫雷。

不管是哪一種,在他落入南海的那一刻,身為此地主人的敖氏就無法置身事外了——還是那句話,一族之中越是不容有失的存在,便越是容易引發禍端,敖灼如是,意安自然也如是。

這不是說鳳族會在情況未明的時候便與敖氏撕破臉皮,而是在尚有餘力的情況下,敖氏當然要占據有利位置,先把事情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

“反正也死不了,鳳凰麼,最是耐打了。”

敖灼故意探頭探腦地打量了意安好一會,竟是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南海龍王一見她這神情就直覺不對,剛要讓她稍安勿躁,便見小祖宗突然捏出一道法訣,清正靈力被徑直打入鳳子的體內。

“好了。”小祖宗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等他明天醒來,咱們找他問清楚不就得了,隻耽擱一晚,出不了大事。”

“……”

南海龍王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地跟著拍了拍小侄女的頭頂:“不要隨隨便便就替人療傷!”

源自祖·龍的真元何其珍貴,你自己那顆小龍珠還靠它撐著呢!

西海紅·龍卻隻是雙手護著頭頂,不滿地叫起來:“伯父,不要拍人家長角的地方啦!”

被拍了龍角的小魔頭更加不高興了。

於是第二日清早,意安果然如她所說的醒來,還沒有睜開眼睛,便感覺自己的頭頂被人敲了一下,頓了頓,又敲了一下。

鳳子大人:……?

“敖三公主做什麼?”

他將將清醒,嗓音很是低啞,遠沒有初見那日的清朗。

敖灼便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

“自然是替太子殿下療傷。”

完全枉顧自家伯父的勸誡,小祖宗第三次敲下來,便當真有一道靈力被送入丹穴鳳子的體內。

敖灼自以為糊弄得很得當,沒想到一板一眼的鳳子前腳道謝,後腳便又問了一句:“先前兩次所為何來?”

“……在找穴位。”

“是麼。”片刻後,鳳子好心道,“若是要自頭頂灌入靈力,以百會穴為最佳,此穴貫達全身,可助靈力遊走……”

被迫開始聽課的敖灼:???

老子又不是來跟你學醫的!

雖說這不過是一件小事,遠沒有他們日後一言不合就出手的動靜大,但俗話說見微知著,西海龍女與丹穴鳳子究竟有多相處不來,在他們相識以後的短短幾天之內便暴露無遺了。

倒是敖欽挺喜歡這位鳳子。

意安清醒後,便把瞿如鳥曾經攻擊敖灼的事如實相告了,言道自己用了三天規勸那犯事的鳥族。無奈瞿如是天生猛禽,最是凶殘不過,雖說它第一次想要殺人果腹就碰上了敖灼,可一旦起了殺心,它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就此改邪歸正。

意安便決意降下天雷,廢去瞿如的全部靈力,讓它從頭再來。

“是我輕敵,沒想到它能掙紮至此,一時不察,竟被它拖著一起受了天雷,還被那瞿如趁機跑了。追逃途中力有不支,竟落入了南海。”

堪稱是自作自受的鳳子,卻承認得相當坦然:“讓龍王見笑了。”

敖清便笑嗬嗬地擺了擺手,還寬慰道:“太子成年不久,能有如此心胸已是難得。”

龍鳳二族萬載同袍,交情深厚,如今意安已經給出了說法,聽上去似乎也沒有什麼破綻——至少是把敖氏摘出去了。南海龍王相不相信另說,總之麵上是不會讓他難堪的,反而甚是寬容地不再追問,隻讓意安留下來安心養傷。

丹穴鳳子便暫居南海龍宮。

至於敖灼,當然隻有比他更自在的份兒。她是四海敖氏的活寶貝,無論住在哪座龍宮都跟自己家一樣,如何鬨騰親爹便也如何鬨騰伯父,絕沒有半點的厚此薄彼。

南海龍王便很是領會了自家三弟的痛苦與快樂。

“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老三才遲遲不來接走阿灼吧……”

看著坐在他懷中,已經給他的長須編出十幾條小辮子的小紅·龍,敖欽覺得自己頓悟了。

這何止是小祖宗?

祖·龍複生都未必有她能折騰!

——起碼祖·龍不會給敖欽編辮子!

南海龍王頂著一下巴的麻花辮,麵對龍後和兒女個個憋笑的臉,隻覺自己威嚴掃地。

丹穴鳳子卻很直言不諱:“三公主是恃寵而驕。”

先前提過,鮫人一族的靈力有溫養神識的功效。意安遭遇天雷,識海受損,南海族醫便建議他可以試試月下打坐,伴著鮫人的歌聲,能事半功倍也未可知。

鳳子殿下從善如流。

但很難說是眼光一致還是命中犯衝,偌大一個西海,大小島嶼與礁石不可計數,他卻偏偏挑中了敖灼的專屬坐席。

——關鍵是,霸道的敖氏小祖宗也不可能主動退讓啊!

遲來一步的龍女看著已經入定的鳳子,冷笑一聲,便自顧自地在另一邊坐下,翻出糕點果盤繼續享受鮫人天團演唱會。中途,送她淚凝珠的少年又遊了過來,看到意安,便露出了有些遲疑的樣子。

“沒關係,我們不要理他。”

敖灼深深地俯下腰,腕上的珠鏈順勢下滑。她把新鮮出爐的點心遞給那鮫人少年:“你能吃這些東西麼?能吃就嘗嘗看。”

少年便開開心心地接過了。

待到天色將明,鮫人一族重新潛入深海,坐了一夜的敖灼剛要伸個懶腰,便聽見身旁安靜了一整晚的鳳子突然開口:“你待水族很好。”

“那是自然。”

他出聲得很突兀,敖灼卻沒有一點意外,隻是把懶腰伸完了,才慢吞吞地回道:“四海如一,他們都可以算作是我的麾下,我理當要照拂好了。”

意安便又不說話了。

敖灼夜夜來此聽曲,他便夜夜來此打坐,兩個人沒怎麼說過話,中間隔開的距離就如同楚河漢界,雖然互不打擾,卻又仿佛各自陳兵列陣,悄無聲息地對峙著。

直到鳳子即將離開南海的前一夜,他在鮫人溫柔的曲調中睜開眼睛,第一次中途便停了打坐,轉而看向捧著糕點的龍女。

——他療傷用了月餘,敖灼便吃了月餘的點心,沒有一晚重樣。

意安便說,她這是恃寵而驕。

敖氏小祖宗就光明正大地翻了個白眼:“是又如何?”

管得可真寬,住海裡的是他們老敖家,可不是你們丹穴山!

“有得有失,有取也要有還。”

鳳子望著身邊的龍女,眼眸深邃得異常,仿佛是透過她看見了一場浩大的湮滅,又像是在她身上尋覓到了什麼問題的答案:“三公主想要用什麼回報?”

“……這還不簡單?”

小祖宗細嚼慢咽地吃完了嘴裡的東西,這才側過身子,在意安幽深的目光裡彎了彎唇角,昂著頭,尚且稚嫩的麵容上倏忽湧出了筆墨難書的縱狂,偏又裹滿著難以形容的溫柔。

“我有什麼,便還什麼。”

自敖灼降生以來,便是被親長兄姐捧在掌心嬌慣的明珠,未曾受過一絲半點的委屈。

她是龍族齊心合力好不容易養大的小祖宗。

若是有朝一日,養她愛她的四海大難臨頭,須得舍出一個敖灼才能換取眾人平安……

“我才不為什麼天下蒼生,什麼三界生靈。便是要死,也要為了值得的人去死。”

捧著滿手糕點的龍女,一字一句地告訴身邊的鳳子:“心甘情願,才叫值得。”

她這一句出口,意安清冽的眉目便霎時一凝。

半晌,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眉頭幾乎皺成了結,同樣一字一句地評價:“狹隘自私。”

敖灼兜頭就把盤子扔了過去!

於是那一晚的鮫人唱晚又被打斷了。

因為忍耐多時的西海龍女終於發作,在鳳子完全傷愈之後,趕在他離開南海之前,不管不顧地與他打了一場。

要不是南海龍王見機得快,一把抱住了自家侄女,興許她能一路把意安追殺回丹穴山老巢!

“祖宗,我叫你一聲小祖宗行了吧。”

敖欽手忙腳亂地把西海小魔頭摁在懷裡:“你二人都年歲尚輕,來日方長著呢,就算要打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實在不行,改日伯父陪你去丹穴山行不行?乖了乖了啊。”

但彼時隻顧著安撫小祖宗的敖欽萬萬沒有想到,等到重逢意安之時,便不再是丹穴山了。

——三界皆知,鳳子意安第一次出山曆練,便單槍匹馬殺進了酆都城,力鎮萬鬼,十殿閻羅無不服膺,尊其為主,後又得天帝敕封,號為鬼王。

自此,丹穴山最後一隻赤翼金翎的鳳凰日夜鎮守鬼域,輕易再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