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2 / 2)

等到下界搜羅美食的哮天犬拎著大包小包回來,連小魔頭回到西海以後的點心分量都備足了,也不知道他家主人與敖灼有過這樣一場暗潮湧動的交談。

翌日,神寵陪著自家主人站在真君殿正門,目送小魔頭騰雲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哮天犬才準備勸主人回去調息。

——真君替敖灼補愈內丹極其上心,對自己的傷勢卻有忽視之嫌。明明兩個傷患每日一起用藥,也時常互相監督著打坐入定,可小魔頭都能回去禍害西海龍宮,不怕被人發現她的內丹曾經受損了,真君的靈力卻還未恢複到巔峰之時。

“該不會就是為了讓我主人能騰出手照料自己,三公主才不肯多留幾日,急著要回家吧……”

哮天犬甚至冒出了這樣毫無根據的猜測。

他使勁晃了晃自己的狗腦袋——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直覺,可哮天犬就是知道不該把自己的猜測說出口,仿佛說出來就會換回誰的一聲歎息似的。神寵隻好先晃散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才看向自家主人。

可這一轉頭,他發現真君的視線竟穿過萬丈靈光與祥雲,徑直落在昆侖絕頂之上,眼底微有波瀾,居然讓哮天犬錯覺自己看見了幾分掙紮之色。

神寵心底一跳,原本要說出口的話頓時變了個樣子:“主人,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

真君收回目光,轉身之際留下的一句話,溫和平靜得一如從前,任誰也聽不出什麼不對。

起碼這死心眼的神犬抓了抓頭發,便被輕而易舉地糊弄過去了,屁顛屁顛地隻管追上自家主人,再想不到要多追問幾句。

而全天下最擅長逼問顯聖真君的敖灼,卻什麼也不必再問。

——早在他向她征求開啟太虛玄光鑒的允準時,西海小魔頭便已經明白,自己之於楊戩的意義,終於不再隻是相識多年的知己好友,來日執掌一方的水脈之主,抑或是需要他看顧守護的茫茫眾生之一……

因為他擔心自己護不住敖灼了。

肩負三界亦能從容不迫的顯聖真君,之所以想要替敖灼占命,究其根本,是因為嶺山郡一役後,他不能再把敖灼的生死押在自己的“拚儘全力”上。

他不想再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就像是嶺山郡幻夢裡那個娶敖灼為妻的真君一樣,眼前這個楊戩也想要撥開敖灼所行之路上的迷霧,與她的劫數爭鋒相對地拚殺一回,處處反其道而行之,如此逆天而為也在所不惜。

隻要能救下敖灼。

——事關她的性命,豪縱英才如顯聖真君,居然也顯出了幾分小心翼翼。

“……”

西海紅·龍似是低聲喃喃道:“世間姻緣,若是未在其時,未遇其人,抑或有幸相逢卻失之交臂,都是怎樣痛徹心扉的憾事啊……嘖,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倒也並非全然如此。”

敖灼這一句感慨突如其來,完全前言不搭後語,結果對麵的人聽見了,居然還能一板一眼道:“我在鬼域多年,所見愛恨不一而足。固然有生死相隨不離不棄者,甘願放棄投胎的機會,也要在忘川河邊苦等愛侶;亦有被拋棄辜負者日夜哭嚎,恨不能私自討回人間索要情債,可見情愛糾纏,各有深淺與緣法,不可一概而論。”

難得想要文藝一把的西海紅·龍:“……”

“意安……”她麵對這不解風情的鬼王,突然露出了一言難儘的神色,“你總不能是與地藏菩薩在一處待久了,也跟著看破紅塵了吧?”

這怎麼聽怎麼像是已經大徹大悟,就差剃度了啊。

“是三公主話說到一半,突發感歎,我既然聽了,便也該回應一二。”

西海紅·龍麵上一怔,被他這麼一提醒,好像才終於想起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麼。

“啊,對了,我來是要告訴你,你家老爺子去了一趟西海……”

他二人站在鬼王宮的廢墟裡,把鳳族提親一事言簡意賅地說過了。敖灼隻字不提自己先前為何感慨,隻是不懷好意地看向意安:“鳳族想要你迎娶鬼後,卻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鬼王,這筆賬可要怎麼算啊?”

意安一時無言。

要說這件事,最無辜的或許就是這位鬼王陛下。他從頭到尾不曾表態,不曾說話,甚至是到敖灼打上門來的時候才將將露麵,結果天降黑鍋直接砸在他頭上。而且那位看顧他長大的鳳族長老全然出自好心,竟讓意安連反駁起來都站不住腳,仿佛說出一句“與我無關”都顯得他狼心狗肺,不念親恩一般。

鬼王眉頭皺得極深,反應的速度卻也極快:“敖三公主想要如何,直說就是。”

他默默把鍋接下來了。

“喲,你這麼爽快倒是少見。”

西海小魔頭習慣性地先損他一句,然後頓了頓,才慢悠悠道:“我彆的也不要什麼,你這裡……”她在遍地狼藉裡展顏一笑,“好像也沒有什麼能給我的。”

意安張了張口,眼底寫著“若非你一照麵就要動手,我鬼王宮何至於斯!”

隻是還不等他發出聲音,那邊的西海紅·龍已經自顧自地往下接道:“那就請鬼王應允我一個條件吧。隻要你肯答應,提親之事便就此一筆勾銷。”

意安眼底一動,麵上的神色居然很快沉靜下來,重新舒展的眉宇間是一派清明,冷靜得極有鬼域之主的風範。

“敖三公主該知道,我能應允你的事不多。”

身為酆都鬼王,他這話若是說給彆人聽,隻怕能逗得對方捧腹大笑:難不成鬼域真的就那麼陰暗悲苦,連他這個王座之上的鳳子都被養出了小家子氣,連一個條件都不敢大大方方地應承下來?

敖灼一聽也果然就笑了。

“你不用這麼緊張。”

隻不過她發笑的原因似是有些不同:“我與你好歹也算是老相識了,你到底是意安還是難安,這個鬼王又到底好不好做,我總還是明白的,不會教你知法犯·法。”

西海小魔頭難得這樣體貼,雖然有些戳人痛腳的嫌疑,但意安微微一怔之後,神情還是不易察覺地緩和下來。

“我這條件也很容易。”

敖灼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從鬼王的神情裡讀出了什麼,語氣竟一下子就輕鬆不少,仿佛還沒有說完便篤定了他不會拒絕。

“隻是你要記得,以後若是有人來尋複活我的法子,不管是誰來問,也不管你能不能做到,你都不要說。”

鬼王將將緩和的麵容突然一僵。

良久,他好像是沒有聽清楚似的,居然反問了一句:“……什麼?”

“你我皆知,自己的天命為何。我雖然也想意思意思地掙紮兩下,但是一大家子人在那呢,總不能就顧著自己逍遙,放著他們不管了。”

向來桀驁的小魔頭,竟也順從地重複道:“我家裡傻子太多,來日或許還要再添一個。等我走了,萬一他們鬨到你這裡來,你什麼都不要說,隨便打發過去就好。”

“……”

“記得啊,意安。”西海紅·龍直視著鬼王的眼眸,麵上笑意燦爛,神情卻是極鄭重的,“無論是誰都不許說,尤其是……”

——“……玉虛宮的顯聖真君。”

她一字一句,如同留下臨終遺言一般,這麼囑托了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