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1 / 2)

那一日的最後,敖灼算是被意安轟出酆都城的。

這位鬼王的臉色冷得前所未有,聽了西海紅·龍提出的條件,雖然沒有搖頭但是也不肯點頭,隻是突然袖子一揮,殘破不堪的鬼王宮“遺址”便好似迎來了許多無形無質的能工巧匠,倒塌的牆壁頃刻間豎得筆直,早不知道斷成幾截的房梁不僅完好如初,還自己長了翅膀似的在頭頂盤旋著亂飛,隻等著重新找個地方架上去。

敖灼何等眼力,還能看見一個茶壺身後跟著一溜兒小茶盞,就跟母鴨子帶著自家小鴨子下水似的,正蹦蹦跳跳地要往桌子上躥……

場麵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此時待客多有不周,敖三公主自便。”

鬼王陛下用這一句話送客,重建起宮殿來簡直熟練得讓萬鬼同哭。

若是按敖灼以往的脾氣,意安敢甩臉色給她看,彆管是不是敖灼的錯,反正肯定是要再衝上去打一架的。如孟婆所願拆了奈何橋算什麼?要是當真打上了頭,這一龍一鳳化出真身,隻怕整個鬼域都能被他們炸上淩霄寶殿。

隻不過這一次,或許多少算是敖灼有求於人,或許是她自知條件提得太過分了,又或許是她確實有所長進……

總而言之,西海紅·龍抬頭望了望天,眼底倒映出鬼域亙古以來便沒有明媚過的蒼穹,良久,居然真的輕飄飄地放過了這一茬,雖然臉色不甚好看,但總算沒有再打起來。

她隻是看著意安,留下一聲不遑多讓的冷笑之後,便又從鬼王宮一路往外殺出去,氣勢比來時還要洶洶,嚇得沿途鬼魂向她行禮時都在哆嗦,生怕小祖宗沒與自家鬼王打儘興,要逮著他們這些小嘍囉再發泄發泄餘火。

好在西海小魔頭走得頭也不回。

她在鬼域鬨了這一場,回到西海後,第一個衝出來迎接她的果然又是怒發衝冠的龍族老父親。敖灼誠如自己所說的,“意思意思地掙紮了兩下”,便相當有恃無恐地不願意再躲了。

“我與意安之間不是一向如此麼?”

小祖宗一把撈過西海龍王作勢要打她的手,抱在懷裡,一邊使眼色安慰龍後與三位兄長,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我自有分寸的,不會破壞我敖氏與丹穴山的情義,父王不必擔憂。”

“嗬,分寸?你還好意思與我說分寸!”

敖潤看了一眼自己被抱住的手臂——糟心閨女!撒嬌討饒都不知道抱緊點,這鬆鬆垮垮一抽就鬆的力道,是有多確信他這個當爹的下不去手!?

自覺被幺女拿捏了的西海龍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鳳族素來愛重意安,你若是傷著了他,你以為丹穴山能善罷甘休?”

小祖宗驚訝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看向敖潤:“父王為何不擔心意安傷著我?鳳族愛重他,您就不愛重我了?我還是不是您的貼心小棉襖!?”

“就你?”

敖潤從齒縫裡逼出一聲嗤笑,抽出手就要去擰小祖宗的龍耳:“貼心小棉襖?穿·心三尺劍還差不多!氣不死我不甘心是不是?”

他嘴上凶得很,手上動作卻遠遠算不上迅速,顯見著是在等寶貝女兒躲開。可誰知道小祖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敖潤都要掐上她軟嫩的耳廓了,小祖宗還是眉眼彎彎地仰著頭,漂亮得不像話的麵容隻要帶起這麼一點笑意,看上去乖巧便何止十分,讓人明知她是怎樣作天作地的小魔頭,也被唬得不得不心軟。

真的被幺女死死拿捏著的敖潤:“……”

講道理,他家這活寶貝真的是哪路魔星投胎吧!這都是從哪裡學會的磨人手段!

“父王,阿灼平時……咳,是張揚了些,但大事上麵從不含糊。她既然說了讓您放心,想來一定已經與鬼王交涉妥帖了。”

眼見著自家親爹的手懸在半空許久都擰不下去,西海大太子敖摩暗歎一聲,習以為常地冒出頭打起圓場。

“況且他二人打打鬨鬨這麼多年,一直都相安無事,既然相處之道便是如此,這一次也不會有什麼例外。”

西海龍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大兒子。

聽聽他這話說的,西海紅·龍動輒尋釁滋事起來連鬼王宮都能拆上八次的血腥場麵,到了敖摩嘴裡,居然就變成了小孩子鬨彆扭似的“打打鬨鬨”,可見他這個給人做兄長的護短護成了什麼樣子,簡直到了不分青紅皂白的地步!

不爭氣!是非不分!心都偏到天邊去了!

敖潤看著兒子的眼神裡寫滿了恨鐵不成鋼,但收回手的動作十分迅速且自然,當機立斷就順著敖摩送上的台階走下來了,乾咳兩聲就衝敖灼揮了揮手,趕她回寢殿“閉門思過”。

“是,女兒知道了,這就回去好生歇息。”

小魔頭半點不肯給自家父王留麵子,一句話就戳破了敖潤遮遮掩掩的關心,趕在他瞪眼之前就悠悠閒閒地往寢殿方向去了,路過敖玉的時候還能順手把他也提溜上。

“我這次與意安拚術法,還真彆說,鳳族即便不依仗神兵之利,也確實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敖玉:“??”

所以呢?和他這條白龍有什麼關係嗎?

“我與他打這一場,頗受啟發,回來的路上想了幾個新招式。”

都不用白龍崽子問出口,幾乎是他心裡剛剛冒出一點疑惑的同時,身邊的紅·龍就開始解釋了:“我這就教給你。阿玉,你三日內學會,過後我考你的時候,要是你用不出來……嗬。”

最後這一聲“嗬”就很讓人毛骨悚然。

不知不覺已經被她又帶回演武場的白龍崽子:“……”

為什麼阿灼都出去打過一架了,回來還有餘力惦記著要盤他!?難道堂堂鬼王都不能讓她戰個痛快麼!

喂,意安你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好的鳳族天才呢?吹出來糊弄誰的啊!

白龍崽子又陷入新一輪修煉地獄,因為對雙生妹妹生不出絲毫的惡感與怨懟,便隻能欲哭無淚地把一腔怒火通通砸向了遠在鬼域的鳳子,暗自發誓早晚也要與阿灼一樣殺去酆都,與那鬼王好生較量一番!

某種意義上,敖玉與敖摩也真不愧是親兄弟……

日子就這麼過得飛快。

敖玉原本也是個翹家出逃的慣·犯,仗著有妹妹在,時常一個看不住便溜去凡間大飽口福。敖灼倒也深知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道理,在這事上麵對敖玉便堪稱放縱了,不僅會幫他逃出西海——權當是修煉間隙讓他放放風了,還常常與雙生哥哥一道出去禍害人間。

隻是這一次好像有些不同。

敖玉已經在妹妹手下煎熬了好些日子,愣是把漸漸沉寂的長息都重新逼出了幾分凜冽劍氣,讓這柄本命法器不得不配合他一起修煉。敖玉自認絕沒有偷懶,當真是全力以赴地去做了,確認自己進益不俗之後,便按照從前的慣例,顛顛兒地跑去找妹妹討要放風的機會。

沒想到被拒絕了。

“不行。”

這兩個字傳進白龍崽子耳朵裡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仍然興致勃勃地念叨著:“阿灼阿灼,你聽我說啊,咱們先去秦淮,遊船飲酒;再去京城,如今在位的好像不是紫薇帝君,咱們過去便不必怕犯什麼忌諱;之後……哎?”

他慢了好幾拍才聽懂妹妹的話,先是一呆,然後就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抓著紅·龍的手晃來晃去:“怎麼就不行了啊?”

“……”

敖灼看了看比自己還會撒嬌的雙生兄長,心底不由默了默,暗自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敖玉養偏了,麵上卻依然冷酷道:“先前教你的都學會了麼?就鬨著要出去。先說好啊,我近來可懶得動彈,若是不與你一起,你自己就不怕遇上危險?”

——她最近忙著在四海敖氏留後手,以免來日仙魔大戰再起殃及龍族,打意安談條件都算得上是忙裡抽閒了,可沒有空陪著白龍崽子偷溜。

敖玉便坦蕩蕩地挺起胸膛,半點也不露怯:“自然是學會了的,我又不是幼崽了,遇上危險也不怕。”

他對妹妹從無謊言,如果能說得出口,便是真的自信也做得到。

——四海敖氏年輕一輩中,敖玉已經是數得上的好手。

換做從前,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小祖宗就算再不耐煩,也不會繼續扣押白龍崽子了,總會讓他出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

但是想想她自己都差點在嶺山郡栽了跟頭——雖說魘魅是占了預知天命的先機,最後更是被敖灼逆風翻盤了,但是這世上既然有她這樣能夠掩藏魔氣的殘魂,未必就沒有更加出乎意料的敵人……

就敖玉現在這點能耐,一個人的時候遇不上強敵還好,萬一真倒黴到踢中哪塊鐵板,難道還指望敖灼隨叫隨到過去救場麼?

醒醒吧,彆做夢了!

她又不是白龍崽子的召喚獸!

想到這裡,西海小魔頭頓時更加無情起來,一語誅心道:“哦,那學會了能贏過我麼?”

敖玉:“……”

倘若他此刻化出了真身,隻怕連龍尾都要突然耷拉下來了。白龍崽子看向自己出了名能打的妹妹,半晌,終於有氣無力地囁嚅道:“贏、贏不過。”

敖灼便小手一揮,發下話來:“那就等你什麼時候能贏了我,什麼時候再自己出去撒歡吧。”

“……”

行吧,敖玉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是老死西海龍宮的命了。

不止是他自己,他們老敖家有一個算一個,誰敢站出來說自己能打贏阿灼?

彆開玩笑了。

他妹妹就算連本命神劍都弄丟了,照樣能把手握長息的白龍摁在地上摩擦!

突然被定下這麼一個近乎不可能做到的要求,敖玉整條龍都變得沒精打采了,偏偏他還慫得要命,不敢也不願反駁阿灼,隻好軟趴趴地賴在妹妹身邊,也不說話,就用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盯著她不放。

要不是還記著自己是做兄長的,說不定敖玉還要擠出兩滴眼淚來,進一步博取小魔頭的同情。

“……傻樣。”

敖灼被他可憐兮兮地看了半天,終於施舍給自家哥哥一個眼神,或許是敖玉這嬌撒得太過得心應手,敖灼冷著臉罵他,最後卻還是伸手摸了摸兄長的龍頭。

“我過後應該還要出門……或許還是趟遠門。”她微乎其微地一頓,隻是恢複得太過迅速,連心有靈犀的雙生哥哥都未曾發現,“不趁現在多教你點東西,等我不在的時候,你還準備向誰去學?”

四海敖氏繁衍至今,論推陳出新,論巧思百變,無一人能出敖灼其右。

而敖玉天資穎慧,又極聽妹妹的話,讓他怎麼學便隻管悶著頭去學了,哪怕被妹妹盤成一團也沒有怨言。敖灼不對他傾囊相授,又還能教給誰呢?

——最重要的是白龍崽子以後有九九八十一難要闖,還愛找她撒嬌,不趕快給他多上幾層保險,敖灼真怕自己死了都能再被他哭活==

西海小魔頭看著自家傻哥哥,規勸的語氣已經堪稱溫柔了。

結果白龍崽子隻聽見了前半句。

“阿灼還要去哪兒啊?”

龍族頭生雙角,最是不喜被人觸碰,但敖玉在妹妹手下沒有絲毫掙動,縱容地讓她在自己頭上來回輕撫,還彎腰湊到她跟前來,讓妹妹不必把手抬得抬高。

他眼巴巴地昂著頭看她:“又要去見楊戩?”

敖灼:“……”

這小崽子,為什麼聽人說話永遠聽不到重點!

西海紅·龍麵無表情地一把推開了白龍,並且把他的功課又往上翻了番。

敖玉頓覺眼前一黑。

龍宮無寒暑,安穩起來似乎千百年亦如一日。

敖玉被迫沉迷修煉不可自拔,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挨過了多少日子,少有的空閒裡隻知道纏著妹妹,與兩位兄長說說話,偶爾被不知道怎麼又發火的父王追得滿地跑,再被龍後溫溫柔柔地護進懷裡……

一家團圓,平靜美滿,曾讓敖玉錯以為這就是他的一生了。

直到昆侖山突然傳來消息,說是顯聖真君不知為何將要閉關了。

“他不是早就功法大成了麼,還閉關做什麼?”

敖玉隻覺莫名其妙,甚至暗搓搓地懷疑:是不是楊戩看阿灼有段日子不上昆侖山了,隻肯隔三差五地往真君殿送傳音符,才想出這麼個法子,要把她騙回去?

呔!好深的心計!

白龍崽子自作主張地給顯聖真君判了罪,然後立刻就要去找妹妹告狀,最好能把她攔在龍宮,才不要讓楊戩那廝陰謀得逞!

“阿灼!”

他剛要推開紅·龍寢殿的門,腳步都還沒來得及抬起,便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眼珠子一轉,整個人便突然停在那兒,並且把雙手張得老大,仿佛在等待什麼人迎麵撞進他的懷裡。

下一瞬,殿門果然被人從裡麵打開了,如同開啟的寶盒一般,露出了西海紅·龍驚豔絕倫的麵容。她站在門後,看著張著手的白龍崽子,慢慢地挑了挑眉。

敖玉便又往前湊了湊,也不在意自己原先的計劃落空了,隻管把懷抱敞得更開。

“阿灼,好阿灼啊。”

“……你是人間飛進來的鸚鵡麼?除了喚我的名字,就不知道學點彆的了?”

紅·龍麵露嫌棄,人還是站在那裡不動,反而也對敖玉敞開了雙手。

“過來呀。”

她沒好氣地催促著:“非要我走過去哄你啊?”

被妹妹凶了一句的敖玉便乖乖上前,把自己送進阿灼的手臂間,如願以償地要到了一個擁抱。

“我就知道你要不高興,一定會過來作亂。”

白龍崽子收攏手臂,環過紅·龍的肩背回抱過去,仿佛重新回到了還沒破殼的時候,這樣在龍蛋裡抱作一團的姿勢,便是全天下最能讓他安心的所在。就算被妹妹嘟嘟囔囔地責怪了,敖玉也隻會眯著眼笑。

其實,他也是一早就成年的真龍了,放出去也能獨當一麵,偏偏在妹妹麵前沒有一點脾氣,好像阿灼一口一個說他傻,堂堂白龍三太子便真的幼稚蠢笨起來,隻知道賴著雙生妹妹不放。

“阿灼,不能不去麼?”

他這一句問得沒頭沒尾,敖灼卻立刻就聽懂了,悶在哥哥胸膛裡也不妨礙她翻個白眼:“儘問些廢話。”

白龍崽子便更加委屈起來,低頭在紅·龍綢緞般的青絲上蹭來蹭去,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西海紅·龍每次去往昆侖山之前,都會被他鬨上這麼一回,久而久之竟然也就習慣了,連哄人的話都懶得多說。有幾次敖玉纏得太緊,差點扒在她身上一起離開西海,還被不堪其擾的敖灼反手撕下來過,一道定身咒封了他一炷香。

事後,聽二哥敖昂說,敖玉足足在寢殿裡自閉了半個月……

——這麼離不開妹妹的崽子,以後可怎麼得了啊。

敖灼心裡發愁,麵上卻不顯,這一次依然冷酷無情地把敖玉從身上扒拉下來。等到一家子為她送彆的時候,西海紅·龍甚至輕輕巧巧地側身一讓,避開了又要撲上來的白龍。

“阿玉,你乖一些。”

她拎著白龍的後衣領,順手把他塞給長兄,還記得要叮囑兩句:“大哥二哥盯著阿玉練功的時候,可不要心軟。要是他太鬨騰……”她笑了笑,“教訓起來也不要留情,權當替我動的手,他不敢反抗的。”

敖摩便從容地點了點頭:“阿灼放心。”

敖昂替妹妹整理了一下方才弄亂的衣袖,柔聲補上一句:“不會留手的。”